安以琅曾经不知多少次，来到过这云川的金月湾。
记得鳖老六刚带他来云川那段日子，他总是很喜欢在这港口附近寻个茶摊子，趴在那简陋的遮阳棚下，看着那粼粼河面上往来的船只，还有呼着号子的壮实纤夫。
后来跟着祁默钧入住汇川饭店时，他也曾看过金月湾的夜景，虽然不似白日那般热闹喧哗，却另有一番宁静安详。
但无论何时，都绝不是他如今所见到的样子。
浓重的黑雾笼罩了整个江面，与滚滚水流几乎融为一体，百十只还未离开的货船，就那样漂荡在水与雾之间，像是毫无知觉的游尸。
而河道正中，一艘遍身漆黑的大船，正随着水波上下起伏，那他们用獬豸角审问干皮骨人而出现过的影子。
而这压抑至极的河港上，无数的暗影正收拢着尖牙，伏着怪异的身体，藏匿在岸边、船上甚至水中，所有隐蔽的地方。
只待他们上前，便会蜂蛹而起，嗜他们的血啃他们的骨。
白色的巨虎在河边停下了步子，脚爪烦躁地刨着地面湿冷的泥土，转而向着货船的方向，仰头发出咆哮。
安以琅看着这黑雾中的一切，皱起了眉毛，白玉扳指已经染上了他的体温，正散发着微微的热度。
而尽管他们并没有冒进，但那些潜伏在黑暗中的影子，却已然按捺不住疯狂，纷纷挥舞着尖细的爪子，从暗处跳出来，向着白虎逼近。
但那些影子甚至都还未爬到岸边，就被一道道利箭洞穿了身体，挣扎着摔入水中。
祁辞骑着异兽，手中不断幻化出新的羽箭，来到二人身边，一面射着那些暗影怪物，一面说道：“你们只管往船上去，这些杂碎交给我。”
祁默钧与安以琅对视了一眼，也不再多言语，重重地点头“嗯”了一声后，利落地操纵着白虎，从岸边跃起，踏入了覆盖着黑雾的江面。
白虎的身躯刚刚下落，原本平静得江边，便忽然掀起轩然大波，河水好似也被黑雾染上了暗色，滚滚翻腾起滔天巨浪，要将他们吞没其中。无数的黑影随着水流游蹿，不断地尝试伸出利爪，想要将他们拖入水中。
白虎却毫不惧怕，在祁默钧的控制下，稳稳地驮载着两人，一次次穿行在巨浪之间，任凭黑色的江水打湿了它的皮毛，也绝不更改方向。
就这样在江水的围追堵截之下，他们终于还是踏上了那艘货船，刹那间一切寂静得吓人。安以琅在虎背上，屏息打量着眼前的情景。
货船的甲板上，不见任何人影，也几乎没有任何东西，像是被刻意清扫过般，干净得极为不寻常。
只有通往船舱的铁门，在黑雾的笼罩下，静静地开着，特地等候着他们的到来。
白虎在甲板上驻足，没有再继续前进，安以琅想要从虎背上跃下，却被祁默钧握住了手。
“默钧……”他望着祁默钧的眼眸，低声开口，祁默钧却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松开他的手，反而用触丝支撑起双腿，抱着安以琅与他一同落到了甲板上。
黑雾似乎越发浓稠了，混杂着来自金月湾的水汽，弥漫在他们的身边，祁默钧将安以琅刚刚被浸湿的发丝捋到了耳侧，然后才说道：“走吧。”
安以琅感受着祁默钧手上的温度，垂眸点了点头，两人才一起向着那洞开的船舱走去。
安静，仍旧是安静，只能听到安以琅自己的脚步声，一切似乎都在昭示着，前路通往的事早已准备好的陷阱，但却未能阻挡两人步子。
他们很快就走入到铁门中，被水汽侵蚀得满是锈迹的门，紧接着就要关闭，却被聚集在地上的触丝牢牢地挡住了。
可对方似乎也并不在意这点小小的瑕疵，随着祁默钧与安以琅的进入，无数仿若星辰的光点，在漆黑一片的船舱穹顶依次亮起，朦胧地照亮了黑暗。
但也是这点光亮，让安以琅察觉到，在船舱的四周，影影绰绰地出现了许多无声的影子，他们再黑暗中是那样难以被人察觉，但又似乎并没有什么攻击性，只是在专心做着自己的事情。
随着穹顶亮起的星芒越来越多，安以琅也终于确认了，那船舱的边缘，那些黑影无声像是聚成了集市，在高低错落的摊子前，售卖着琳琅满目的物品。
还有许多黑影穿梭在其间，像是集市中往来的客人，无声地与摊主交流着。
这是天上的街市，落在人间的幻影，也是安以琅所应管辖的地方。
所有的星芒已然亮起，在船舱的尽头，几块从水中捞起的浮木所搭成的台子上，一团暗色的星云正蕴着隐现野心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