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周看他的眼神愈发心疼,他从未想到,受尽同学钦羡的季泽恩,原来曾过着这样水深火热的生活。他握住季泽恩的手。后者眼里含着深沉的情绪,默默看了他一看,回握住了他的手。
而后是低低的叹息,“我高中的时候,我妈诊出了双相情感障碍。”
说不清是欺诈的杀人犯丈夫刺激了她,还是后来浑浑噩噩的生活埋葬了她。
“她再也不能看见我和任何男性过从甚密,到后来,甚至不能多说一句话。她要求我在学校一个人坐,要求我不能有任何的男性朋友。”
“你的伤?”谢知周忽然想起那触目惊心的指甲划痕。
季泽恩微微点头:“是。”
谢知周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淹没了他的思绪。那天他刚刚和季泽恩睡过一张床,或许,是因为这个所以受伤的吗?他满怀愧疚,忍不住去想,而季泽恩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专注地看着他。
那双眼的情绪太深重,让谢知周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季泽恩没有错开眼神,一分不落地看着他:“可惜的是,青春期伊始,我就知道我喜欢男生了。”
年轻的男孩,在母亲怨毒的诅咒和疯言疯语里,拼凑出了难以承受的过往,和父亲入狱的真相。
母亲告诉他,爱上男人是罪孽深重的。
于是懵懵懂懂的男孩把自己不曾说出口的秘密,锁在了大脑的最深处。
在随后的人生里,逐渐敏感的少年无法抑制地留意着周围人对同性恋的厌恶,鄙夷,那些过早感受到的恶意笼罩在他的秘密周围,如同监视着他的刽子手,让他再也不敢打开那扇门,任由漫长的苦水发酵。
直到若干年后在课本上终于认识到它的正常,那扇装着秘密的门,却已经腐朽生锈,难以推开了。
他只能躲着,躲着形形色色的男生,躲着所有与爱情相关的东西,躲着所有的情感,躲着自己的心,让情绪变得麻痹。
那时的他没有想到,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他会坦诚地打开自己,在这个叫谢知周的男孩面前。
“我很喜欢你。”季泽恩说。
“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告诉她,我爱着什么样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谢知周的面颊上,谢知周第一次听到这个人说这么多的话,第一次看到这个人脸上如此显而易见的神情,裹挟着几分小心翼翼,几分惭愧,还有几分心动。
“是,我懦弱。”季泽恩直直地看着自己心里的欲望,浓重的情绪汹涌而来,裹挟住他的心:“我想和你待在一起,又害怕不能保护你。”
他静静地看着季泽恩:“所以我贪婪而愚蠢地希望,我们可以藏着幽微的心思继续堂而皇之地,以朋友的身份相处。”
“可或许我错了,谢知周。”他说:“爱不是想要触摸却收回的手。”
那晚谢知周撞上电线杆的时候,他没有伸出手去拉他。因为怕一伸手,火花似的心动就燎了原。
然而这个人还是一点一点,燃烧了他心尖的冰川荒漠。
这只不过是一个寻常的晚上,和心上人寻常的三言两语,可大概是谢知周身上的光太过于温暖,让他忍不住流连忘返,以至于终于在这天夜晚,澎湃的爱欲战胜了所有,他抡起刽子手的屠刀,砍断了尘封多年的锁链。
两人沉默地对视着,隔着绵延不绝的过往,和敞开的心扉。
谢知周忽然摘下脖子上的黑绳挂坠,绕到季泽恩的颈后给他戴上。黑色的皮绳衬着他的皮肤,显得格外好看。
泛着银光的坠子,是tRNA的立体结构图,酷似三叶草的模样,一元硬币大小,在季泽恩的脖颈间微微晃动。三个密码子的背后,刻着Z&Z,他当初耍了个小心思,取了两人都有的字母,想到如果季泽恩问起,就说是项链是自己的,刻的是自己的名字。
tRNA,中文译为转运RNA,在蛋白质的翻译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不过,谢知周只是希望他能转运。
“从上回你受伤之后我去定制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后来东西到了,和你也闹翻了,所以我就自己戴了。”谢知周小声道:“现在物归原主,希望不太迟。”
季泽恩闻言忽然捏紧了他的手,眼里却燃烧着旺盛的火光,将他周身冰冷化却,露出那个没有盔甲的,真实的季泽恩来。
“我问你,谢知周。”
他彻底毁灭了禁锢的绳索,孤注一掷地开口:“即使只能在瑟缩在隐秘阴暗的角落里,你也还是愿意和我相爱吗?”
“或者千夫所指,你也愿意和我一起承担吗?”
“你真的,不觉得委屈吗?”
幽微的风声自耳边掠过,季泽恩静静地看着他,他眼里的情绪褪去,只剩一片纯净。他在等一个问答,或者说,是一道正式的宣判。
谢知周的胸口涩的厉害,让他忍不住有些鼻酸。他揉了揉发红的鼻尖,压下了心头的情绪万千思绪。
“我愿意。”
掷地有声,落子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