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秋垂眸,瞬间领会了皇帝的意思。真正的孟太后还在他们手里,赵沉茜唯有这一个亲人了,他们拿孟太后的命做威胁,她怎敢不从?
赵苻沉吟,赵沉茜在朝中毕竟积威深重,不少臣子嘴上不说,私心里其实认可当年的崇宁新政。如果她没死的消息传开,对赵苻会十分不利。
孟太后是唯一能挟制赵沉茜的软肋,这张牌十分重要,不容闪失。赵苻问:“太后怎么样了?”
太监回道:“官家放心,孟氏已转入秘牢,出入必须通过传送阵,禁制重重。若有人从外强闯,里面的武婢立刻就会杀了她。”
赵苻应了声,没有后话,宋知秋马上明白了,主动为圣上分忧:“官家可是担心太后安危了?官家万岁之躯,不能去湿寒重的地方,妾身愿意代劳,替官家去看望太后。”
赵苻果然露出满意之色,面对宋知秋重新带上了笑容,一点都不见刚才说要废后的阴鸷:“那就有劳皇后了。”
第107章离山
临安夜市正是热闹时分,灯火通明,勾栏瓦舍间人来人往,小食味、香粉味、灯油味、汗臭味混在一起,足以掩盖住一切异常。民间看似一切如常,但皇城内处处可见把守,佩刀和铠甲碰撞的金戈声此起彼伏,昭示着这个不平凡的夜晚。
萧惊鸿站在红墙下,默然长望,殿前司侍卫在后面嘟囔:“我们受苦受累,却哪儿都不受待见,妖物倒摇身一变成了座上宾,要我们给它们打下手。如今这世道,越发没道理了。”
萧惊鸿往后瞥了一眼,侍卫不情不愿闭嘴。萧惊鸿淡淡道:“我曾是福庆殿下旧部,哪怕被皇后收为义弟,在官家眼里终究是外人。要不是他还需人牵制国师,也不会留着我,说起来,是我拖累了你们。”
“指挥使,属下根本不是这个意思。”殿前司侍卫愤愤不平道,“分明是国师欺君惑主,挟势弄权,把好好的宫城搞得乌烟瘴气。我们只恨官家被妖道蒙蔽,怎么会怪您呢?”
被人蒙蔽?萧惊鸿不置可否,恐怕那位小皇帝心里明白得很,他和元宓一丘之貉,不过是相互算计、相互利用罢了。也实在可笑,小皇帝连龙椅都是殿下扶他坐稳的,他自己几斤几两,凭什么觉得他能算计得了元宓呢?
别自作聪明到最后,为旁人做了嫁衣裳吧。
萧惊鸿身在其中,很明白临安看似繁华昌盛,但市井之上,高层就是一滩烂泥。曾经萧惊鸿了无生志,不过浑浑噩噩混日子,有这么多人陪他一起堕落,他求之不得,但现在不同了。
他在蓬莱岛受伤,半梦半醒之际看到了殿下,但等他完全醒来,入目却是一个渔女,自称他的救命恩人。萧惊鸿当然嗤之以鼻,他发疯了一样在沿海寻人,对临安的差事不闻不问。他越找越远,等那股魔障过去,理智回笼,终于觉出不对劲。
他不相信自己看错了,但他找了这么久还没有下落,只有两种可能,殿下不愿意见他,或者有人从中作梗。
很可能两者皆有。
萧惊鸿宛如当头棒喝,他怎么忘了,谢徽这个伪君子也在岛上?萧惊鸿气势汹汹回临安找谢徽算账,结果刚一回府,就被急召入宫。
宫里不知为何很缺人手,调来大量士兵守宫城。萧惊鸿冷眼看了一会,直觉告诉他不对劲。
皇宫里定然藏着一个要犯,重要到皇帝不惜放大量士兵在卧榻之侧。但赵苻已贵为皇帝,朝中都是他的应声虫,还有什么人能让他如临大敌?
萧惊鸿暗暗留了心,今夜突然异动,听说是侍卫亲军司在瑶华宫遇刺客。具体细节不许外传,但殿前司和亲军司的关系千丝万缕,萧惊鸿还是打听到,夜袭瑶华宫的刺客不是旁人,乃是容冲。
萧惊鸿面上冷漠如常,极力压制心底的惊涛。如果说他是思念过甚出现了幻觉,可是现在容冲也跑来临安救孟太后,这说明了什么?
殿下没死,殿下真的回来了。唯有殿下,才会不惜一切代价营救孟太后。
所以,在蓬莱岛救他的人当真是殿下。她明明救了他却将他丢在海边,任由一个渔女占领功劳,殿下还在生他的气,是吗?
萧惊鸿心中悸痛,但随即转为高兴,殿下对他生气,这是好事,真正可怕的是殿下无喜无悲,彻底视他为陌生人。只要他帮忙救出孟太后,或许,殿下还愿意给他一次机会?
萧惊鸿脑中已经飞快盘算起来,如果来的是容冲,那么一切疑团迎刃而解。瑶华宫调去四个营的禁军,看起来重重守卫,严阵以待,但以赵苻的性格,阵仗越大越说明有诈。要是萧惊鸿没猜错,瑶华宫里的孟太后多半是假的,真正的太后应当被转移到宫里了。
但他不受赵苻信任,被安置在外围做肉盾,无法探听到更多细节。萧惊鸿不愿坐以待毙,对手下说道:“国师乃是官家的恩人,这些年救亡图存,帮了官家不少忙,这些话以后不许再说。你们在这里守着,我去福宁殿看看。”
殿前司侍卫们见萧惊鸿如此愚忠,扼腕不已,无可奈何抱拳:“是。”
萧惊鸿绕着福宁殿巡视,没一会,看到宋知秋带人出来了。萧惊鸿想了想,主动上前行礼:“卑职参见皇后。娘娘,这么晚了,您这是要去哪里?”
大内太监看到萧惊鸿,不耐烦赶人:“宫闱之事,闲杂人等不得打探。”
“公公。”宋知秋抬手,拦住太监,笑着示意萧惊鸿过来,“惊鸿,你终于来见本宫了。前几天你去哪里了?本宫本想向官家举荐你去守瑶华宫,可惜你不在,硬生生错失了良机。”
萧惊鸿温顺应是,心里却想赵苻忌惮他,根本不会将演空城计这么要紧的事交给他,即便他在临安随时候命,又有何用?但面对宋知秋,萧惊鸿只是道:“是我不争气,辜负了娘娘的提携。”
宋知秋上下打量他,问:“还在寻你那位救命恩人?本宫倒是好奇,一介村妇,该是何等国色天香之姿,能勾得你茶饭不思,为她遣散府中姬妾,连前程都不顾了?”
萧惊鸿听到宋知秋提起救命恩人,眼中飞快闪过阴鸷,但最终忍下来,道:“皇后说的是,乡野村妇,哪里比得上前程似锦。是卑职公私不分,望皇后恕罪。”
宋知秋见萧惊鸿百依百顺、唯命是从的样子,占有欲重新被满足,对萧惊鸿贸然离京的芥蒂渐渐消散,笑道:“你明白就好。你是本宫的义弟,这么多年愿意一心一意为你筹谋的,唯有本宫。”
萧惊鸿垂着头:“娘娘的恩德,卑职铭记在心。卑职无以为报,此生惟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娘娘要去哪里,卑职护送您过去。”
他如此恭顺,仿佛桀骜的鹰唯独对她一人臣服,宋知秋心中极大满足,她不顾太监的眼色,说:“既然你有此心,本宫拒绝倒显得不近人情了。那就跟着吧。”
萧惊鸿终于如愿以偿,不动声色后退,和宋知秋拉开距离:“卑职遵命。”
萧惊鸿一路低眉顺目,看起来安分守己,其实默默在心里计算路线。他跟着宋知秋走进花园,停在一座废弃宫殿前。太监清了清嗓子,说:“皇后娘娘,官家还等着您呢。”
宋知秋虽有私心,但也晓得轻重,她转头对萧惊鸿说:“你在这里候着,我没出来,不许任何人接近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