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骂她妖女,皆盼她速死,她偏要长长久久地活着,亲眼见证那群人生不如死。
赵沉茜接受了这件艳俗、粗糙,以往她绝对不会碰一下的舞衣。钱掌柜深知做生意的精髓,给每套舞衣都配了面纱,若隐若现露出后面的脸,却不让人看全。赵沉茜拿到的面纱和舞衣同样颜色,外面缀着金色的珠子,大红大金撞在一起,看着十分……富贵。
赵沉茜站在镜前,忍了又忍,才下定决心将面纱系在脸上。镜中的女子穿着轻薄的红色舞衣,腰线处点缀着繁复的流苏、珠串,裙摆艳丽的像一朵开至荼蘼的花。她脸上系着红色面纱,面纱不算厚,但细碎的珠串稍一动就叮当作响,阻挡了想要继续探究的视线,只能看到她流畅柔和的脸颊轮廓。
和宫廷中那个庄重高贵的福庆长公主一看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连赵沉茜自己都认不出来,更不用说那些还不知她死而复生的故人。赵沉茜再次调整面纱,确定看不清她下半张脸后,才推门出去。
小桐终于等到她出来,长长松了口气:“你可算出来了,快走吧,钱掌柜已经等了很久了。”
赵沉茜淡淡应了声,显然不觉得所有人等她有什么不对。钱掌柜耐着性子等在甲板上,就在他忍不住发火时,一抬头看到一个红衣女子扶着楼梯,款款而来。
小桐穿着同样的衣服,脸上只露出一双极肖福庆公主的眼睛,单看也十分俏美,但她走在赵沉茜身边,很自然地成了陪衬。就像芍药种在牡丹旁边,并非芍药不美,而是牡丹雍容的理所应当,所有观者只能看到牡丹。
钱掌柜的火气瞬间消弭。他捞赵沉茜主要是因为水晶棺材造价不菲,等捞上来才发现里面的女子也不错,仔细看五官很像福庆公主的画像。钱掌柜喜出望外,接连飞来两笔横财,看来上天都在帮他,钱掌柜立刻决定带着赵沉茜登岛。现在看来,他这个决定再正确不过。
多年行商的嗅觉告诉钱掌柜,这一趟他赚钱的关键就在赵沉茜身上,用好了这张牌,他一定能连本带利赚回来,说不定,下半辈子就此改命!
钱掌柜马上不嫌弃等了那么久了,他殷勤地迎上去,说:“姑奶奶呦,你可算出来了!赶紧下船,再不走就赶不上趟了!”
其他女子在大太阳下等了许久,早就心有怨气,现在又看到钱掌柜对这个半路加进来的女子如此偏袒,纷纷对赵沉茜怒目而视。
赵沉茜视若无睹,问:“船上没有其他人了?”
“姑奶奶,你衣服换了这么久,哪还有人?其他客人早就下船了,我们是最后的。”钱掌柜说着对岛上的接引仙子用力挥手,“仙子,莫走,还有我们!”
脚下是看不见尽头的碧蓝,明灿灿反射着阳光,海风浩浩从甲板上穿过,赵沉茜按住随风飞舞的裙摆,举目四望。
小桐说得没错,他们乘坐的这艘船构造和燕朝的船殊为不同,一楼是开阔的甲板,二楼是一字排开的客房,最奇异的是,赵沉茜一路上没看到任何舵工、缭手。
汴京水道发达,依汴河为生,赵沉茜也见过不少大船,但从没见过这样的。这艘船虽然高,但船体很窄,船头高高翘起,远远看去像一柄剑在海里乘风破浪。
赵沉茜实在怀疑这么窄的船体能不能经住海浪一拍,但小桐却说,有很多人想要探访蓬莱踪迹,下船后悄悄派人跟着,但无论多贵的船都被海浪阻碍,唯有殷夫人的船安然无恙穿过风浪,像鱼一样消失在茫茫大海上。
莫非,这艘船来自海外,造船工艺和燕朝截然不同?
赵沉茜想不明白,暂且搁置,看向传说中的蓬莱仙岛。
蓬莱岛比她想象中要大一些,无法将全貌收入眼底。岸上明明没有码头,这么大的船却能稳稳靠在并不平缓的石头边。哪怕海上晴空万里,岛屿四周也笼罩着袅袅白雾,宛如仙境。岛上确实如钱掌柜所说,奇花异草,不似凡间。
白雾中站着两个美貌婢女,一身白衣,仙气飘飘。她们两人像连体姐妹一样,同时福身,连语调都一模一样:“请出示请柬。”
钱掌柜忙不迭取出自己的请柬:“仙子,我这请帖如假包换……哎呦!”
他太过激动,手没拿稳,请柬被海风吹走了。钱掌柜慌忙扑过去:“我的请帖……”
钱掌柜着急捉请柬,没看路,重重撞到正从二楼下来的一队人身上。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压着跪下,刀刃冷冰冰横在脖颈上:“放肆。”
船已靠岸许久,钱掌柜以为船上客人都走干净了,没想到还有一位客人耐心极好,等到现在才施施然下楼,正好和钱掌柜撞上。
变故突生,女子们尖叫,惊吓地缩成一团。赵沉茜和小桐就站在楼梯口,近距离撞上那群人。赵沉茜下意识抬头,看到请帖在风中打了个旋,慢慢落在一截衣襟边。
他一身青衣,通身上下找不到任何装饰,简朴的像个教书先生,然而只要触碰到他的眼神就再没有人怀疑,他才是这队人的首领。
赵沉茜扫到对方的脸,心中警铃大作,立刻想转身离开,但又怕动作太明显,只能低头,试图不着痕迹挪远。
谢徽?他竟然真的来了!
赵沉茜这一刻才真切意识到,对她来说只是一闭眼一睁眼,对其他人来说,却已过了六年。
谢徽已和她印象中截然不同。她认识的谢徽温文尔雅,斯文有礼,举手投足都带着世家的清雅从容,然而现在出现在船上的谢徽,面容较六年前更加成熟,但是那股出尘的雅致不见了,他目光深不见底,神情漠然冷厉,举手投足都带着沉甸甸的威压,仿佛已不会笑了。
他这六年经历了什么,竟像完全变了个人。
如果说六年前那个喜怒不形于色,但眼睛里亮着光的谢徽,她还愿意谈一谈作政治同盟,但眼前这个人,她是无论如何不会合作的。她有种强烈的直觉,六年前她若被谢徽发现,或许还有机会说服谢徽,两人好聚好散,但现在这个谢徽,绝不是她能控制的。
赵沉茜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被谢徽发现,幸而她的打扮完全不是谢徽喜欢的风格,她努力往楼梯后挪,祈祷谢徽不要发现她,快点走过去。
谢徽对落在脚边的请帖视若无物,他眼神都没动一下,漠然踩过请帖,走下台阶。钱掌柜意识到自己冲撞了大人物,忙求情:“大人饶命,都怪小的瞎了眼,没看到大人在下楼,并不是有意冒犯大人!还望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这一次。”
谢徽像没听到钱掌柜的求饶,不紧不慢从钱掌柜面前走过。赵沉茜垂着头,心里暗道钱掌柜只要保持安静,谢徽根本懒得搭理他们。
谢徽此人执着时堪称偏执,薄凉时也是真薄凉。对于喜欢的东西,他能隐忍十年去布局,不死不休;对不在意的人或物,便是死在眼前,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赵沉茜全程低头,祈祷谢徽赶紧离开,不要注意到她。幸而其他女子也没比她好哪里去,众女都大气不敢出,心惊胆战等着谢徽下船,赵沉茜混在其中也不算突兀。
但赵沉茜醒来以后,运气似乎格外差,谢徽走过一半,突然停下,回头,目光像鹰隼一样投向赵沉茜的方向。
赵沉茜心里一咯噔,面上勉强保持着镇定,心里飞快思索对策。谢徽慢慢朝她们走来,赵沉茜几乎都要激活灵蛇镯了,谢徽却停在了小桐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