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下落自是已经知晓了,离得不远,就在兖州府。只是他想不出,她究竟是怎么从南京躲过重重关卡,到了一千多里外的兖州府内。
这丫头分明孤身一人,没有能投奔的亲朋好友。
“你们曾在扬州跟丢过她?”
“是。属下接令后,在第五日到了扬州码头,拿了夫人的画像,在客栈门口问过。那里的小二说确有一个长相相似的男子住了进来,只快上一两个时辰。”
“属下问到了厢房,敲门不应,推开里面却是空的。未收拾的包袱还在房内,一件男子穿的棉袍,桌上还有盒杏黄的胭脂膏子。属下没能在,奇怪的是,夫人没再回来,那间房当日住进了另个男子。”
暗卫说到此,抬头偷觑了眼。
顾青川正把玩着手中的薄胎冰裂纹青釉盏,神色淡淡,无有变化,“继续说。”
暗卫低着头,“客栈跟丢了夫人以后,属下日日在码头守着。想夫人没有路引,扬州码头查得严,必定会被拦下来。但一直没能等到,过了半个月,每到入夜的时候,常常能见着一个穿褐袍的男子在附近张望。”
“他说有个呆子客商看上了他茶摊的茶叶,许诺要花四十两银买他的茶叶回乡里卖。已经付了定金,可迟迟还不过来取他的茶叶。”
“属下察觉有异,逮住细问才知那个客商先是许了重金要买茶叶,后又推辞说没有路引需得稍等两日。他一时贪财,就给那个客商办了假路引。客商……夫人自称是兖州人士。”
顾青川靠进圈椅,“她倒是会想主意。”一番装傻犯浑之后,反而把别人弄得稀里糊涂,还得因为害怕露陷替她守着秘密。
顾青川靠想要笑,偏偏心中又有气。
想来在最开始,她也是这般唱念做打,使出百般手段,把自己给蒙骗了过去。
原来这只雀儿,不止是有一腔意气,还很有几分头脑,比他想得还要聪明果断。
男人修长清瘦的指节屈起,用力捏住盏壁,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唯有手背薄透的皮肤没能藏住情绪,青筋微微凸起。
他缓缓吁出一口气,“进了兖州呢?她是一个人到的济宁府?”
暗卫拱手,“是,夫人确是自己到了济宁府。”
兖州府有四州,他和兄弟们去得迟了,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确定夫人入了济宁州。到济宁州内,又因前次被发现的教训,再也不敢拿着画像去寻人,查找起来要更费功夫。苦苦寻了一番,才碰巧听得下落,找到了人。
在夫人所典屋宅附近蹲守了两日,他不敢再多作耽搁,马不停蹄来了大同,禀报自己急急查来的消息。
“夫人作男子打扮到了济宁州,先是自己住了几天客栈,随后便典屋住了。最近正在逛书肆和铺面,约莫是琢磨自己做些生意了。”
顾青川听到这句,倒是不怎么意外,点了点头。将书案上一个麒麟白玉镇纸给了他,“回去后问杨瀚墨领赏,叫他别忘了弟兄们的。”
暗卫得了赏,面上喜不能收,当即磕头道谢。“是,多谢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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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兵府外,一顶小轿停了下来。
轿帘掀开,出来那人穿正红官服,胸前绣孔雀补子,玉带皂靴。正是京中新派来的巡抚都御使杨施问,此前在太常寺任少卿。因着大同这个差事没人愿意接,就把他提了上来充数。
杨施问将要下轿时看见脚下有人,连忙把腿收了回去,对那趴跪在地上的小吏挥手。
“没有轿凳也罢,快快让开。”
此次平乱有功的将领兵士都候在府衙大门外,等这位巡抚念完圣旨,一箱箱赏赐跟着抬了出来。
除去念不完的金银财帛,还赐了几个虚名,一干人等一一领受。
杨施问合上圣旨,一一去扶,含笑道:
“诸位都是功臣,快快请起。陛下说过,你们都是有功之臣,该好好犒劳一顿,我此前已叫人包下了酒楼,备了好酒好菜,只等与诸位共饮。”
这边寒暄完了,他才将目光投向顾青川,“顾大人,又是许久不见了。”
两人几年前一同在刑部当过差,也算旧相识,一道进了官厅,顾青川将自己手中的事情粗略与他交代了一通。
“另还有两本账册,你看着处置。如今事情已定,我也该回去。”
“怎么急着要走?我初来乍道,你不与我喝一杯?”
杨施问凑到他身边,扯了扯他的袖角,满口热络:“退之兄,咱们好歹是一道点过卯的交谊。”虽则这交谊只有短短一个月。
顾青川眉心微拧,“大可不必。张文绣此前的师爷留了个活口,你若想知道什么,自去地牢将人提出来问。”
闻听此言,杨施问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府衙内的师爷虽无实职,但都是留在衙门里的老人,对这地方的大小事务,人情往来,算计得最为清楚,往往手里还把着一本帐。自己一个刚上任的空心巡抚,若是因着不懂规矩得罪了人,日子越加没有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