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几年常在军中,又是身居高位,说话一贯是这个语气。半问半吓,在林瑜耳中,就成了十足的威胁。
她这个人最受不得威胁,“我想的很清楚。过去的纠葛不必再提,这雨一停,我就带着昭昭离开。我与大人从此以后毫不相干。”
林瑜深呼一口气,不再看他,“大人脸上的红印已经消了,还是尽早回去的好。”
顾青川被她这样一说,面子上到底过不去,才要挪步,又见她拉开门,先一步出去了。
许裘还等在外边,一道熟悉的人影闯入视野,待林瑜要走过的时候,他匆匆反应过来,拱手与她行礼。
“夫人。”
这个称呼太过刺耳,林瑜蓦然停步,“夫人?”
她笑了笑,“许护卫,别人还能推说不清楚内情,可你是知道的,我一开始就是个丫鬟,后来好不容易脱了奴籍,也该是杭州城里再普通不过的一个绣娘,从来当不起这句夫人。”
过去心头坠有千斤重的事情,此刻再次提及,她的语气却是轻描淡写。而顾青川听在耳中,远不如她这般平静。
两道目光有一瞬交汇,雨后山雾湿濛,眼神越过其间,仿佛也浸透了凉意。
这话但凡从旁人口中说出,许裘都要当作是以退为进,但面前这一位已经让他见识了许多,说是大开眼界也不为过。
真有这样的一类人,并不在乎唾手可得的权势荣华,许裘顿了一顿,尔后拱手。
“林夫人,小人冒犯了。”
人走远后,许裘在原地站了会儿,这才回身,看向顾青川,“爷,福建那边的事情,还没有回应。”
这也不算意料之外,顾青川颔首,“先等着。”
他的目光落向林瑜离开的方向,心知她这是去接孩子了。
*
林瑜在一间大殿内找到了林昭,她跪在半旧的蒲团上,正对着殿内的神像许愿。
这是一座彩漆木胎的观音塑像,经年过去已经落了色,观音脸上青一块红一块,不是很有威严。偏偏底下有这么一个小小姑娘,双手合十,模样虔诚无比。
林瑜停在殿外,远远看着她。
林昭刚出生那会儿还是皱巴巴的一团,到两岁时,眉眼就有了一副很清晰的轮廓,像是对着某个模板长的。后来她越长越像,林瑜便把大半精力都分给了布庄。林昭很少为此哭闹,只默默等着她,等不到的时候,就睡到她的床上去。
她们两个有现在的母女亲情,林昭在其中出了很大一份力。
林昭许完愿望,眨一下睁开眼睛,转过半边身子,看见是林瑜,笑弯了眼,“娘亲!”
她笑起来,和别人倒是一点也不像了。林瑜心下一松,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手,还不是很凉,“还要逛么,想不想回房去?”
林昭摇摇头,牵住她的手,“娘亲陪我逛。
她一个小孩告别了学堂,告别了家中大好的院子,到了这样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地方,总是会感到闷的。
林瑜很能理解,牵着她出了大殿,采珠跟在两人身后。林瑜领着她们绕了一大圈远路,最后林昭走得累了,瞧见一个四角亭子,要进去坐着歇会儿。
那亭子只十几步远,这里瞧得一清二楚,林瑜松手让她自己去了。
采珠没有跟上去,而是停在林瑜身边,压低声音道:“夫人,刚刚我带小公子出来,有一身材高大的男子借着问路的功夫,问了小公子几岁,婢子特意说小了一岁。”
林瑜刚知道自己怀孕的那段时候,不高兴常常挂在脸上,几次想要落胎。采珠那时就在她身边,猜出此事约莫与孩子父亲相关。前夜便觉得小公子与那位贵人长相相似,今日一大早见到这位贵人撑伞等在雨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采珠忧心忡忡,“婢子随口一说,拙漏太大,只怕他们往城里打探一番,还是会知道。”
只怕这一撒谎,反而成了自己的把柄。
林瑜对她笑笑,“知道就知道了,此事不必放在心上。”
采珠一顿,“夫人,真的不要紧?”
从别的地方到了长沙府,好生住了五年,未被打扰,突然出现这么一人,当真不要紧么?
还是有些要紧的,只是她拦不住。
顾青川派人这样做,本也不是真心要问,不过借采珠之口告诉自己而已。
他或许已经起疑了。
这几日下了好几场雨,尖顶凉亭上边,乌云将要散去,林瑜看了一眼,“咱们这两日就准备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