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常年在这艘官船上服侍达官贵人,更荒唐的事都见过了,重新进来时,已经隐去惊讶之色。
她捧着好几罐子蜜饯放到桌上,道:“姑娘方才想吃橘子,船上没有,又换成了姑娘想要的蜜饯。”
顾青川看了眼榻上,那一团已经挪到角落,正背身对着榻屏。
他握拳轻咳了声,正色道:“天色不早了,叫他们上菜。”
不一会儿,就搬了张八仙桌进来,捧盒中不断有瓷碟端出,鹌鹑馉饳,清蒸鲥鱼,又有几样清鲜小菜,一盅银耳莲子粥。
顾青川叫人都出去了,转向身后,道:“你这两日瘦了许多,腹内空着,喝药也不起效用,先来填填肚子。”
他原以为她必要使性子不应,不想下一句还没说出,就瞧见她坐到了榻边。
林瑜用绸带将长发简单束成一条辫子,也不理他,自己给自己盛了碗粥,舀起小勺送入口中。
两日不曾进食,她这会儿的吃相仍旧斯文得很,看着让人赏心悦目。
她只挑素菜,顾青川舀了一个鹌鹑馉饳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
“《黄帝内经》有言,五畜为益,五菜为充,你身体正是虚弱,不要只吃素食,这馉饳虽是肉馅,里面拌了莼菜,尝起来并不荤腥。”
说着,他又换筷往碟子里夹了几片鱼肉。
林瑜不声不响将他夹的菜吃了,她现在其实尝不出什么味道,只是不想继续病下去,没有力气的感觉很不好。
饭闭,顾青川去了隔间,又有药端进来。林瑜喝完一碗,捧起茶盏漱了几回口。
红玉打开蜜饯罐子,“这药苦得厉害,姑娘吃点甜的压一压?”
林瑜摇头,恹恹道:“你出去罢,我想睡了。”
红玉收回蜜饯罐子,诚恳道:“姑娘放心睡,奴婢守在这儿绝不出声,不会打搅你休息的。”
林瑜没有坚持,“那你搬一把凳子坐到门口去,太近了我睡不着。”
林瑜绕去了屏风后,里面是一张紫檀木黑漆攒海棠花的拨步床,錾铜钩钩起了绛红牡丹纹床幔。
过了会儿,红玉轻步走到屏风边上,隔着里面那层薄薄的粉纱帐子,依稀看见床内侧卧的人影,青丝半落在肩,像是睡了过去。
她迟疑片刻,搬起凳子去了门口坐着。
听见凳角落地的声音,林瑜内心深处仿佛也有什么给人敲了一下。
红玉对自己态度再恭敬再关切,还是只会听顾青川的吩咐。
往后若是这样留在他身边,她真真正正要变成孤身一人了。
额头开始隐隐作痛,林瑜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努力不再去想这件烦心事。
她混混沌沌睡了一觉,醒时已经入夜,有浅黄的烛光落进帐中。
林瑜在床头靠了会儿,左肩一阵阵的疼。撩开床帐没见到人,林瑜自己下床,在外拿了药膏,找出一面双凤纹菱花小镜,又回到床上。
顾青川抛下公文,行至此间门口,恰见她走进屏风,纤薄的身影落在绘着湖堤垂柳的屏风上,当真是美人入画。
他在门口站了站,叫夜风吹了会儿,方才拾步进去。
到了屏风边上,听得纱帐内嘶了一声,接着又是叹息。里面雪似的倩影反手执着一面小镜放在身后,侧身回眸,连背后的伤处都看不到。
见她弯臂试了两番,药没涂上,反而碰落了青瓷纹的药瓶。
清脆一声响后,镜中人蛾眉颦起,又叹了一道。
顾青川咳了声,捡起滚到脚边的瓷瓶。
“你想上药,大可吩咐这里的丫鬟,又或是叫她们去隔间找我过来。”
他掀起什么都挡不住的薄帐,“自己一个人待着,叹出的气快要比人重了。大夫才说过你心思郁结才积了病气,少惆怅些才好。”
这人来得突然,林瑜的单衣扔在床尾,根本来不及拿来穿上。她抱起被子挡在身前,面色冷冷的。
“大爷不耐烦听我叹气,又何必往这边来。天下之大,您是男子汉大丈夫,在何处都能立身成业。可我只是一个磕破了头连身契都拿不到的小小女子,如今受了疼,竟连惆怅都要先看人脸色么?”
她强词夺理一番,偏偏语气柔弱,仿佛他真是那样蛮横可憎的恶人。
顾青川拿她无法,“我几时是这个意思?”
他指尖取出一点药膏,“转过去,涂完早些穿了衣裳,别又冻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