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殿下忠心耿耿。”白素锦喃喃道,“倘若你心里真觉得阿直是殿下的孩子,即便他不愿意离开,你估计也会强行把他带走。”
短短半个时辰之内,已经有两个人先后用忠心二字恶心他了。公仪仇眼睛里透出几分烦躁,口中却道:“新安郡王一向胆小,兴许做不出偷梁换柱之事。只要侧妃点头,我这便让钟越将小郎君打昏带走。”
白素锦已经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察觉到他外露的不耐烦,自言自语道:“胆小……我也很胆小。当年我入东宫时年纪还小,太子妃身怀六甲,某日我去给她请安,恰巧看到她被撑得一道道纹路的肚子,直接被吓哭了。”
因为这件事,她被殿下和太子妃笑了好久。殿下还说倘若她真的怕,日后可以不要子嗣,东宫不缺孩子。
可太子妃姐姐私下告诉她,她身后没有多少支撑,想要在东宫立足的话,还是有一个孩子傍身为好。
她很听太子妃姐姐的话。毕竟父亲因言获罪后,是太子妃这个远房表姐向太子求情,自己和母亲才免于沦为贱藉。虽然她知晓太子妃有借她固宠的心思在,但那些关怀也不是假的。
而且,她是愿意为殿下承受生育之苦的,殿下待她很好。
白素锦回忆着过往,伤感地笑了笑,语气近乎呓语:“可胆子小的人,并不是一辈子都做不了胆大的事。”
她是胆小,甚至连看人杀鸡都不敢。可在得知殿下和太子妃都被突厥进犯的起兵杀害、连尸骨都没被收敛后,她挺着肚子离开了养胎的庄子,第一次踏上了白骨遍地的沙场。
也是在那里,她遇见了同样在寻找武德太子尸身的公仪仇。突厥的蛮子就在不远处游荡,她险些遇害,千钧一发之际被公仪仇救下,辗转数日后来投奔了新安郡王。
“当时情况紧急,我们甚至连殿下的尸骨都来不及收敛,只拿走了玉玺。”白素锦哽咽道,“为了求一个容身之所,甚至将玉玺给了新安郡王……他是不是就是因玉玺生出了胆气,才敢替换掉殿下的孩子?”
公仪仇已经懒得搭理她了,看小丑一般欣赏着她落泪。
这只是个开胃菜,他心道,真想快些看到后头的戏码。
白素锦哭了片刻,擦干眼泪道:“先生,劳烦你让我私下里带着卫直见一见新安郡王罢。我已经拖了十年之久,再拖下去,怕是终身都得不到答案了。”
公仪仇微微一笑:“如你所愿,侧妃。”
……
行军途中,苍鹰盘旋。
“真是奇怪,我不记得琅琊那边有安排什么人传消息啊。”田柒解下信鹰腿上的信筒,看了眼上面的地名后嘀咕了两句,“算了,先拿给君侯看。”
萧不言也没想到会在此时收到派往琅琊的暗卫传来的消息。按理说暗卫是没半月递一次消息,这次却只隔了七八日,想来是查到了什么有用的东西。
在此之前,暗卫一直没查到什么可疑的地方。所有的迹象都表明,萧家的七娘子过往的十六年就是老老实实在别院里休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活得像个清心寡欲的菩萨。
田柒见萧不言并未因琅琊传来消息感到诧异,便知晓他是早有安排,忍不住在一旁透过他的神色来推测密报里到底写了什么。
可仔细一打量,心里却打起了鼓——君侯这个眉头紧蹙脸色苍白的模样,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几个月前接到从剑南传来的乌小娘子的“死讯”时,他就是这副神情罢?
神天菩萨!该不会是小娘子又出什么事了罢!田柒颇为紧张地问:“君侯,出什么事了?”
耳朵里是模糊的嗡鸣声,萧不言没有听清楚田柒在说什么,只一遍又一遍看着那封从琅琊传来的密报。
在数次探查无果后,暗卫决定离开琅琊回来复命。临行前,他最后一次在那座别院里彻底搜寻了一番,终于发现了某些不同寻常。
别院里小佛堂的佛像后联通着暗道,暗道尽头的密室中,供奉着当年潼关一役中战死的陆氏兵将,供奉者是陆瑾。
只有独属于陆瑾的那个灵位与众不同,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公仪仇。
依照灵位上镌刻的字迹来看,公仪仇应当便是陆瑾无疑。
不久前,萧不言刚在汴州听过这个名字。彼时卫直道:“公仪先生本名不叫这个,只是他的家人尽数死在了当年的叛乱中,自己也断了腿,不能忘却深仇大恨才改名为仇。也是为了报仇,他才投奔父亲做了幕僚。”
是,确实是为了报仇,只不过报复的对象是武德太子本人。
萧不言并未因知晓自己还有一位母族亲人存活于世而感到喜悦。他生性淡漠,在亲人离世几年后才后知后觉生出痛苦之感,可那痛苦里也没有多少因陆瑾而生。
相较于母亲与外祖而言,他与陆瑾并不算亲近。且当年,陆瑾是“死”在向刘忠嗣求援无果返回潼关的路上,这个人在他生命中消失的时间比其他人还要早,他为数不多的情绪很难分给他。
此时此刻萧不言想的是,别院里既然有这么一处地方,那便意味着陆瑾极有可能长时间住在那里。倘若七娘只是萧氏的七娘子,陆瑾没有理由和她共住在一个屋檐下。
一直以来的猜测终于隐约落到了实处。
七娘就是皎皎,陆瑾就是那个她提过的关押她、打过她的人。
只有这样一切才说得过去。为何皎皎一直对陆氏心怀愧疚,为何皎皎在得知他的身份后有那么大的反应,为何在自己说出要杀了打她的那个人时她让自己不要管这些事。
怪不得她一直不敢信他。她在陆瑾那里吃过苦头,不信他才正常。毕竟在她、在世人的眼中,血缘的联结比什么都重要,有血缘关系的人天生就站在相同的立场上。
剑南、汴州,这些地方的事都有陆瑾的参与。或许更早的时候,武德太子的死便是他一手促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