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敬公主古怪地看着他:“最初定下娶七娘那孩子的计策,一是怕她皇女的身份不慎为他人所用,二是想借此收拢太女卫。可眼下看来,萧家二娘子是更好的选择。七娘既无心于你也无心于皇位,相较于她这个疏懒的性情,萧家二娘子更合太女卫的口味。娶一个真正的萧家娘子,也可更好地收拢萧氏及琅琊一带的其他大族。”
“你一向只做最好的选择,怎么这次却不愿了?”恪敬公主微微眯起眼睛,“是嫌萧家二娘子嫁过人,还是……真有几分喜欢七娘?”
卫觊缓声道:“母亲,娶七娘照样可以达成所愿,只是效果稍逊一筹罢了。便不能用这逊色的一点,来换儿臣的喜欢么?”
虽将卫觊教养得颇合自己的心意,但恪敬公主早就做好了有朝一日他做出与自己不一致决定的准备。一来他是个活生生的人,是人就有自己的私心私念;二来他会登上皇位,而人太容易被权势改变了。
只是她没想到他们第一次的分歧出现在这个地方。
“你当真喜欢她?喜欢她什么?”恪敬公主纳闷极了,“美色么?”
在她心里,萧景姝除了一张脸,是没有多少优点可言的。这是个有些自我和软弱的小丫头,丁点没有她们卫氏女郎又争又抢的风范,不过看在她被个疯子养大的份上,只是长成这样的性情已经很了不起了。
卫觊垂下眼睫:“……儿臣也说不清楚。”
在遇见萧景姝之前,他就想过,倘若她对筹谋皇位之计造成太大威胁,那便杀了她或是废了她。倘若没有什么威胁,可以同她合作,或娶她利用她,抑或让她隐姓埋名过一辈子。
她真正的身份是绝不可能暴露于天下人面前的,那太容易引起一堆人针对他卫觊作乱了。
阴差阳错的,在剑南,她主动撞上来寻求合作。他并没有太过重视她,比起她的所求,他更在意她的容色。
卫氏一向出美人,太庙里画像上的帝王个个都是姿容绝世,也因此,皇室中人多少都有些挑剔旁人容貌的小毛病。卫觊同样如此,且不吝展现出来,给自己添了个风流的名声——即便他只是喜欢欣赏美色,并不沉溺于此。
但帝王不需要无懈可击的臣子,适当展露缺点才更能谋取信任。
可卫觊见过这么多美人,也没见过萧景姝这个模样的,放眼整个卫氏几百年,她应当都是其中容色佼佼者。这样的女郎实在是抚慰身心的良药,他一边分神溺在她的眼睛里,一边漫不经心地同她周旋,在知晓自己中了她的毒后才真正正眼看她。
愤怒其实只有一丝,因为他明白这毒是她交易的条件之一,迟早会解决。真正升腾起来的,其实是难得一见的征服欲。
表妹不仅是个美人,还是个有本事有用处的美人。他倒是有些想要这个人了,可她到底和萧不言有牵扯,贸然沾手实在容易埋下隐患。
所以最初提到娶她,的确只是将这视为一个将她从琅琊带到金陵来的手段,并没有掺杂什么情念在里头。心里也是存了解决完麻烦后放她走的想法的,只是万万不可表现出来,这样就能让她拿出更多好处来换取自由。
毕竟他是个人尽其用的人,并没有什么积德行善宽以待人的美德。
可人一旦将什么人或物划为自己所有,就很难再想失去会是什么样子了。更何况他还有权有势,有不让所有物失去的能力。在慢慢意识到七娘在某种层面上来说和他是同样的人时,他更不想放她离开了。
七娘和他,其实都是被养育者怀有目的塑造出来的人。陆瑾怀着恶意形塑她,让她柔顺以供他泄愤,让她心怀愧疚以供他驱使。可她在笼子里依旧长出了反骨张开了羽翼,一点一点靠近她想要的自由。
而他是母亲养育的延续政治抱负的工具,母亲养大他,其实是出于一种“不得已”。如今的世道相较于几十年前女帝当政时是倒退了的,若没有一个极其圣明服众的女郎,人们心中还是倾向于男人当皇帝。于是母亲用太女卫的理念养大了他,让他上位后先慢慢恢复女官的的官制,然后立女儿为下一任继位者。
他只是一个过渡,倘若没有长成母亲想要的模样,没有按照母亲的意愿行事,母亲会毫不犹豫地舍弃他。
七娘可以反抗陆瑾,因为陆瑾对他做的是错的,但卫觊知晓自己并没有什么反抗母亲的理由。母亲教导给他的东西是正确的,他也因为母亲得利。
但他偶尔也会想,不全然按照母亲的想法做事会怎么样呢?可惜一直没有这个机会,因为他总和母亲想做的事相同。
如今终于有了这样的一个时机。不全然依从母亲,符合他的喜好,或许会引起一些麻烦,但并不算棘手。
他想试一试。
恪敬公主平静地审视着他:“可你这是强求,七娘并不乐意嫁你。你让我说服韦蕴留住七娘,我也并没有做。韦蕴已看破红尘无欲无求了,倘若她得知是你逼七娘出嫁,怕是能直接一头撞死直接让七娘守孝免遭你的毒手。”
卫觊低声道:“儿臣知道。”
“你也没喜欢她喜欢到离了她不可的地步。”恪敬公主道,“你只是想任性一次。”
果然是母亲,母亲永远可以轻而易举看透他的所思所想。卫觊笑了一下,坦坦荡荡地承认自己的心思:“不可以么?”
“可以,当然可以,你又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时候。”恪敬公主无所谓地起身,接过暖炉披上披风,“很快你自己就会意识到自己的任性多无聊,然后回到正轨的。”
卫觊望着恪敬公主毫无担忧潇洒离去的背影,心中升起一股难言的茫然。
他以往,有过任性的时候么?
……
辛英眉眼舒展地来到帅帐汇报胜况时,辛随正在看从徐州传来的消息。
跟在萧景妍身边的周嘉极其负责,将此行所见忠实记下,三天传一次消息,一次传三大张纸,纸上对萧景妍的夸赞之语也越来越多。
可今日收到的不只是消息,还有一封字迹熟悉的书信。
辛英走过来,倒了杯尚有余温的茶水润喉,瞥了一眼祖母手中的信后将茶水尽数倒进了衣领:“乌皎就是那个我们一直没找到的皇女?!!”
“你离开剑南后真是越来越不稳重。”辛随不动声色地躲开了她甩掉的水珠,“怎么了,有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