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游艇的瞬间,数道陌生目光相继投来,或淡然,或审视。
她看见商宗的表妹——小卷毛董茉端坐上层甲板,琴键下涌动着拉赫玛尼诺夫的旋律,红丝绒鱼骨礼服,光滑低髻,为宴会平添恢弘的宗教氛围;
看见他母亲董穗站在钢琴旁,贵气从容,用女主人的派头与各路亲戚谈笑风生;
看见侄子商卓霖从雪茄侍的盘中拿起一支雪茄,在长辈眼皮底下吞云吐雾,二十岁后迟来的生长痛;
看见嫂子安奵在天台甲板上,笑容温婉平和,毫无大势已去的颓败迹象;
以及站在安奵旁边,竹条身材撑不起西装的男友小野寺;
看见年近七旬的老派富豪坐在轮椅上,一袭紫金褂袍,毡帽低压,手背有几道明显的静脉痕迹,鹰隼般的目光俯瞰全场,静观家族众人举止言行;
那是三井集团的执掌者,商宗的父亲。
而和老爷子讨论公司分党问题,容貌与董穗相似,搭着色彩点睛的红纹领带的男人,是商宗的舅舅;
半蹲在轮椅旁,与长者交谈的羊脂美玉般的美人,是甘棠。
甘棠左手无名指上的那颗鸽子蛋,据说出自董穗珍藏,是为未来儿媳准备的重礼。
如今确确实实戴在她的手上。
梁惊水下意识收紧空荡的手指,藏进裙摆,却被商宗握住,稳稳带向前,逐一介绍给他的叔伯、家宴上的元老级人物……
最后是商宗的父母。
舅舅为这场会面铺垫序幕:“听我外甥提过你好多次了,A大的高材生,主导的项目让公司股价飙升,没想到真人还这么漂亮。”
梁惊水举杯回应,笑说您过奖了。
“市场的变化很多时候超出个人能力范围,能贡献一份力,我也觉得很荣幸。”
老爷子脸上病气很重。
这艘船主要用于近海社交,配备AED和紧急医疗设备,以策万全。
他不在意年轻人用官话回应,语气温和地说:“家里总归是要多认识一些人,今朝碰到是好机缘。”
话语间,粤语中夹杂着几句英语或上海话,梁惊水并非每句都能听懂。商宗站在旁边,低声为她翻译。
这种稳固型家族的长辈,他们的温和并非包容,示好亦设限,让对方在不确定中摸索位置。
舅舅是这样,老爷子也是如此。
梁惊水在自家舅舅面前,从来没这么紧张过。
唯一的靠山梁徽去世后,洗车行的日子简单得像一条直线:
梁有根心情好,回家会带藕粉色的便利贴给梁惊水,记黑板上布置的作业。
梁有根心情差,寄食他门,账本稍有出入就揪着梁惊水的耳朵问话,她不能说梁祖偷钱,否则会被舅妈揪耳朵。
更多的是麻木。
因为她对他们没有期待。
某个瞬间,梁惊水游离了一下。
天啊,她这是在期待吗?在期待和商宗的未来?
商宗没有丝毫顾忌,揽着梁惊水的腰,在长辈面前,听着她滴水不漏的应对,面色如常,仿佛她理所应当如此优秀。
反正这世上能让她犯难的,除了他,也不会再有别人。
梁惊水的注意力集中在老爷子的问题上,尚不知身旁这位矜贵的企业家,像小松鼠藏果实一样收集她每个出色的瞬间。
等到时机成熟,向家族成员们炫耀他攒下的小果垛。
他们限于床笫关系那会,老爷子得了一听“水水”耳朵就回南天的病症,隔壁病房的阿尔兹海默症都能记住这姑娘。
董穗早年也是个时髦的追星族,曾受邀线下观看梁惊水的秀场,那时候震惊于她台上台下的反差,实力不逊梁徽,买了几本时尚周刊回家研究,研究着研究着,就听闻她从星启辞职的消息,第一反应是惋惜。
事实证明,有些成见会被时间磨平。
至少在这个节点,他们的关系不会受到家族的直接阻碍,但其他方向的压力仍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