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位老和尚。
只这一手,就绝对可以显露出,他并非只是一个普通人的事实。但这样一来,他先前伪装着的劝说就显得很是可疑了。而这一点,老和尚自己也明白,他笑得有些尴尬:“那什么,我真的是偶然来到这里的……”
陆千秋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我还是相信的。”
老和尚立刻就高兴起来:“本来我也是要去访友的,就在前面那座城里。想不到在这里碰到小哥你……孤身一人上路也是寂寞,怎么样,小哥你稍带我一程?”
“你这和尚也真是胆大,”陆千秋笑道:“都已经瞧见我杀人了,也知道死的人身份不简单,还要往我身边凑,如果不是我真的从来没见过你,还以为你是特意在这里等着我呢。”
“小哥你这话就说的不好听了,”和尚故作恼怒道:“我这不是担心小哥你行走江湖经验不足,特意携你一程。就算是后面有人追来,我也可以帮你阻挡一二,那鹤羽楼杀手众多,又是第一流的势力,你可不一定能安安稳稳地走下去。”
陆千秋也没有再上马,他笑着说道:“既然这样,那我还要多谢大师你了。”
二人的关系随即就缓和起来,他们一边行走一边交流,彼此对对方言辞中流露出来的气度都感到惊奇不已。虽然是个老和尚,但与初见时的粗鄙不同,这名叫做“怀晖”的和尚用词文雅,当谈及历史的时候,他侃侃不绝,当论及诗文的时候,他有独特的见解,当涉及到时事的时候,他也会有针砭的论调……虽然在最后一点上,他总带着愤世嫉俗的阴郁,但总的来说,他的才学已经超越了这世上的许多人。
而令和尚惊讶的是,不论他谈及到了哪里,面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少年人都可以接得下去。并且,在一些关键性的问题上,他还可以在他的基础上推陈出新,道出一番令他也为之赞叹的新的见解。而越是商谈,他就越是惋惜,惋惜如此有才华的少年,却是沦为了……那对母女手中最普通不过的一把剑。
他问陆千秋此行是要往何去,陆千秋就回答他,他是准备要去看望他的一位朋友。“他不仅仅是我的朋友,”陆千秋面上浮出回忆的神情:“他还是曾经救过我一家性命的恩人,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但有些事情是不能够忘记的。”
和尚肃然道:“救命之恩,正当相报。”
“可还不是时候,”陆千秋笑了起来:“虽然家父想要将他重新邀请回府,但是,我们自身都还是处在一个漩涡当中,又怎么能因贪一时之力而将之重新拉入?所以,我也不准备前去见他。”
和尚有些疑惑道:“那你说去看望……”
“他是一个孝子,我听到消息,他的母亲今春身染恶疾,急需一味珍贵的药材用以治病,所以我只准备给他送去,”陆千秋示意了一下马背上另一边的小盒子:“……这份药,也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你……”和尚心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复杂的心情,他有许多话想说,但怎么也说不出口,一些他早就已经遗忘了的东西,突得在这一刻就涌上了他的心头。
有些东西,只有见得人与事多了,才知难得。
“和尚你呢,”陆千秋问道:“你说你也是为了去见朋友,他就在前面的城里……”
和尚面皮有些发红,他打了个哈哈道:“我、我也是听说他的身体有些不好……”他忽然有些说不下去了,面上有些羞惭。
陆千秋似是看出,也不再问。他们二人到了城里后,和尚就急匆匆地找了个借口离开,陆千秋也不去管他。他径直找到一间客栈,住进去以后,打开随身的行礼,从里面拿出一封拜帖。
“罗浮真人亲启……”
这是一封呈给九天榜第二,洞渊派叶法善真人的拜帖。持此拜帖,他可以有机会得到这位几十年来不曾下过卯山的天人的接见,而若是这位天人接受了,说不得他还有留在洞渊派修炼的机缘。
但他此次出行,却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做。
这也是他第一次行走这个江湖。女帝对于自己后代的态度并不好,尤其是对她地位有威胁的李旦,也就是此身的父亲。在那一次来俊臣逼问失败后,她在两年后又找了个借口,将李旦与大臣们交流的权力掐掉,并且还让他的几个孩子幽闭宫中七年,而那其中,就包括当时还未长成的“李隆基”——也就是陆千秋自己。
他现在的这个身份对他而言,并非助力,反而是道枷锁。这也是他闯荡江湖使用本名的缘故。
他知道自己是处在某个计划中的一环,他也知道自己并非这个计划的主宰者,相反,将他派遣出来,未必不是一种隐蔽的回护……若是他们的计划暴露了,那封拜帖就是一个退路。
知晓历史并不意味着他就一定安全了。这是一个高武的世界,武学的存在让一切都变得有可能,陆千秋可不会以为,将来的自己就一定能当上皇帝。
虽然危险,但还是要比之前的那个“开局”要好的多,“亚瑟”的那一次才是真真正正的只能接受命运的摆布,而现在,他还有很多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