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出这两句话以后火气已经消了不少，戚卜阳开始有些忐忑，不知道激怒骆琅会造成什么后果，可是等了半天，预料中的暴风雨并没有来临，骆琅不怒反笑，不过那是一个嘲讽的冷笑，那种笑容戚卜阳已经很久没见到了。
“那你就去啊。”骆琅笑眯眯地说，一边拿起筷子若无其事地开始吃饭，甚至还夹了一块肉放进戚卜阳的碗里。“赶快补补身体，猩猩力气很大的，小心被吸空了阳气。”
“……”戚卜阳打了个冷战，默默低头吃肉。
第二天没看见骆琅，据小铃铛说，他最近迷上了打牌，经常把藏身在符中的小鬼们拖出来陪他玩，输了还要耍赖，把他们整得苦不堪言，只好派小铃铛做代表来向戚卜阳求救。
戚卜阳一想，这样也好，等他气消了再去接他，于是很没义气地丢下小铃铛，独自一人去了那个学校。
不知道是故意和骆琅赌气，还是舍不得新交上的朋友，第三天、第四天他也去了，每天陪着纪雯坐到太阳下山才回来。好几次想要开口问点什么，又总是说不出口，只好一直这样拖着，转眼就到了第五天。
“你还不打算动手吗？”
“可是…他是好人……”
“难道你不想离开了？”
“当然想啊！”
“那就快点下手！”
“他来了，你先走吧。”
…
戚卜阳走到池塘边，纪雯像前几天那样等着他。
“你来啦。”她的笑容和平时一样欣喜，只是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无奈。
戚卜阳在她旁边坐下来，“今天聊点什么？”
纪雯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跟你说说我父母的事吧。”说这话时她的目光穿过池塘边那排小树，对面就是操场，晃动着几个打球玩闹的身影，但她没有把焦点落在那几个人身上，而是透过他们注视着只有她自己才能看见的景色。
“我妈妈是这个学校的英文老师，我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和学校里的人都相处和睦，才有了要留在这里当老师的愿望。我爸爸是农大教授，在另一个学校上班，但是我们一家都住在这边的教师宿舍里。爸爸妈妈感情很好，他们是一对开明的父母，所以我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后来如愿以偿考进了这个高中，还成为了学生会的干部，学习成绩不错，人缘也好。真是完美的生活，对不对？”纪雯轻声问。
戚卜阳点点头，这样的生活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童年的幻想里。
“爸爸空闲时喜欢在我们家后院研究蔬菜新的培育方法，他的实验成功了，地里的菜都长得很好，我们自己吃不完，就送给邻居，后来种的越来越多，送也送不掉，这么放着太浪费，爸爸就把它们拿到市场上去卖。本来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没想到却犯法了……”
戚卜阳不解，“卖自家种的蔬菜有什么罪？”
纪雯露出一个苍白的苦笑，“你知道文吗？”
他点点头。
“那你知道文的时候有一项‘投机倒把罪’吗？”
戚卜阳愕然。
“私自做小生意在当时就是‘投机倒把’。所以爸爸被判了刑，关起来了。家里受到牵连，尤其是妈妈，每天被拉出去批斗，学校也不让她再教书了，幸好校长是个好心人，没赶我们出去，还是让我们继续住在教师宿舍里。完美的生活在一夕之间全部崩塌，妈妈本来身体就不好，再加上肉体和精神折磨，很快就卧床不起，我虽然还能继续读书，但是老师不再喜欢我了，同学们听了家长的话，也开始排挤我，原本关系不错的朋友都离我远远的，甚至不敢和我说话。
后来，我们班上发生了手表遗失事件，你知道手表在当时是很奢侈的东西，全班同学就一个人有，那块表丢了，家长找到学校来，急坏了老师。他们找不到小偷，就开了一个班会，要求知情的同学当场揭发，他们…他们都指向我……不管我怎么辩解，没有人相信，就连老师都觉得是我偷的。虽然没有最终定论，但是从那天以后，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像在看一个小偷。
我孤立无援，每天回家躲在被子里哭，又不敢告诉妈妈，最后实在忍受不了，于是偷偷喝了爸爸留下的农药……”说到这里故事戛然而止，真相已经呼之欲出，纪雯垂下眼帘，小声说：“我…我已经死了，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戚卜阳似乎并不惊讶，只是淡淡地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纪雯吃惊地看着他，“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开始啊。”戚卜阳安抚地笑笑，“在你跟我握手的时候。”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你不怕吗？”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戚卜阳认真地对她说。
“我、我根本不配做你的朋友！”纪雯闭起眼睛，失控地大哭起来，“这么多年，我一直停留在自己的世界里，假装我还活着，像生前那样在学校里游荡，我知道现在的校园已经面目全非，什么都改变了，再也不是当年的样子，但我就是固执地把它当成我最喜欢的那个学校，我不想离开，也离不开！现在我渐渐地清醒了，特别是遇见你以后，我想去投胎，想要重新再来，可我是自杀的，我走不了！
别的鬼告诉我，只要杀掉一个人顶替我的位置，就能离开这里，我想要离开这个绑了我一辈子的地方，可是能看见我的人不多，以前遇到的几个在发现我是鬼以后就再也不敢出现了，只有你…只有你愿意陪我说话，可是我必须把你当做目标……结果我发现自己根本下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