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认识的那个朝日的话,绝对不会觉得那样孤单又没有新鲜感的世界有趣的。”
“……”
场景沉默了许久。十多秒,又或者更久。朝日挣脱了我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人是会改变的。”她用听不出感情波动的语气淡淡地说道,“孤独什么的,我早就已经习惯了。”
“……”
她曾是唯一清醒的那一个。在那个发疯了的我选择了自我催眠之后,她就成为了世界上唯一那个不受催眠影响的人。
我没有办法、也不忍心去想象那种孤寂的感受。对于朝日来说,那也许是比任何身体上的调教摧残都更为残酷的折磨。
在我沉溺于享受的幻梦之时,只留下了她一个人在独自一人的现实中前行。
“…对不起。”
“……”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她就会这样转身离去。
但她没有,只是垂下脑袋,让长长的刘海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藏起了自己的感情波动。
那双白皙的、涂上了深红色指甲油的手握紧又松开。
羞耻、惭愧、自责,这些感情又一次席卷了我的内心。
若是她打我一拳就好了。对着我的鼻子狠狠来一记,然后对我大吼着将这些年受的委屈与痛苦宣泄出来。但她没有,只是无言地站在我面前。
此时此刻,我才在恍惚之中意识到,眼前的少女并未改变。自始至终,堕落了的只有我一个人。
一种冲动涌上了我的心头。我伸出手搂住了朝日的腰际,将她拉了过来。她似乎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发展,踉跄着倒在了我的怀里。
那柔软的、仍显得娇小的身躯轻微地颤抖着,仿佛一只在大雨滂沱之中受伤了的小猫。
我牢牢地抱住了她。
我已经抱过了朝日多少次呢?
那也许是一个数也无法数清的数字。
但这种不包含任何情欲的拥抱,如今已经间隔久远到能让人感到陌生的程度。
渐渐地,朝日的身体放松了下来。
“对不起。”
我又一次轻轻说道。
“…然后呢。”她重新开口了,一如既往清冷的声线中带着些许难以察觉的轻颤,“制作人先生打算做什么?已经没有办法回到过去了吧?”
我摇了摇头:“让一切都维持原样什么的不过是在错误的轮回里转圈而已。我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是时候主动面对它,接受它,然后带着忏悔走向未来了。”
“那样的话!”朝日在我的怀里抬起脑袋,眼眶带着令人心疼的红肿,“制作人先生就和我一起创造新世界不好吗!两个人的话就不会感到孤独了,一定能够找到更多有趣的——”
“——不对。这是不对的,朝日。”
我搂着她的肩膀,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轻声回答道:“催眠,这个力量本身会带来谬误与悲剧。”
“组成这个世界的不只是那些‘有趣’的东西。矛盾、不公、愚昧、堕落…就像朝日你说的那样,整个人类社会存在着许许多多糟糕的问题与缺陷。是人总会犯错,我也好,你也好。”
看着朝日因为不高兴鼓起来的腮帮,我温和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犯错并不可怕,因为人类就是在不断的犯错之中跌跌撞撞地前进的。可怕的是犯下的错误无法被认知,也没有另一个人来弥补。没有对立就没有进步,没有竞争就没有动力。无论抱着什么样的目的,理想远大亦或者目光短浅,天赋卓越又或者愚不可及,靠着控制他人心智操控一切这个行为本身,就会导致世界滑向不可避免的、扭曲的结局,因为一群在思考能力上被上了枷锁的傀儡们只会走向一个注定的终末。而我们总有一天会死去,留下一个被毁了了的、无法挽回的烂摊子。”
“——我要修正我之前所做的一切,给事务所的大家一个幸福平和的未来,然后彻底放弃使用这种力量,用余生完成我的赎罪。你愿意帮我吗,朝日?”
沉默又一次蔓延开来。远处传来了孩子们的笑声与打闹声,还有风吹过秃树干的声音。
冬天来了。
“…你知道修正会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吗。”朝日看着我,语气幽幽,“制作人先生之前也下过结论吧,催眠力量已经强到就连操控者都无法消除的程度了。这就像把一部手机砸成了零件碎片,而你现在却要把这些零件碎片重新拼成一部能用的手机一样。”
“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以前那个只剩下负面情绪的我对此表达悲观,是因为那个我没有耐心、也没有毅力,只是一个失去了所有宝贵品质、不断自我毁灭的怪物。但我不一样——我或许已经不是那个尽职尽责、完美无缺的王牌制作人了,但我也绝没有成为毫不知耻、无法认识到自己错误的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