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儿是个极聪明的孩子,一岁就会喊额娘,我光是看着他,就高兴极了。我看着他牙牙学语,看着他进书房念书,看着他长得比我高,看着他成亲,看着他的孩子出世——只可惜,吴家逆谋,他们就都没了。”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神情恍若陷入了一个旧梦,有些许惆怅。
暮雪不忍,轻轻把手搭在她的手背上,握了握。
恪纯长公主回首望她,微笑起来:“你这孩子,倒是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了,都是些过去的事了。确实有痛不欲生的时候,可我还是……莫名其妙的一直活到今天。”
她爱怜地抚了抚暮雪的脸颊:“你和霖儿一样,心善,愿意为一些不相干的人落泪。”
暮雪有些哽咽:“若是这一切都没发生,就好了。我看戏文,有一些离奇古怪的故事,说些个有遗憾的人重生一回,就避开这些苦难。”
恪纯长公主想了想,说:“那我大概,还是避不开吧。就是再从头来一次,我还是想生下霖儿,看他长大。”
“可是,这未免也太痛了些。”暮雪蹙起眉头。
“确实,可我不是那种性子,”恪纯长公主望向日光里的玉兰树,“花儿总会落,难道因此索性不让花开么?”
她起身,折了低处的一枝花,递给暮雪:“你还年轻,不该这样想。喜也好,悲也好,该来的总会来,不必怕。”
从恪纯长公主府带来的玉兰花枝,养在清水瓶里,盛开了整整一周。
暮雪也闻见了一周的花香,直到香气渐渐淡去,花枝枯萎,启程的时日也到了。
八旗各自拨出士兵,凑了近千人的队伍,由新封为贝勒的四阿哥、五阿哥领着,一同为四公主送嫁。
暮雪穿戴好吉服,入宫拜别。
宜妃起先还是正襟危坐,可当暮雪叩首,向她道“女儿去也”时,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上前一把搂住她,泣不成声。
“你千万要好好的,时常给我写信。别怕路远,有机会就回来看看。”
“您也一定多保重。”
连吉服肩上的一块都被泪打湿了,左右女官嬷嬷忙上来劝,好一阵,暮雪方才离开了翊坤宫,往太后宫中告别。
路途中嬷嬷们紧急给她涂了粉,补了胭脂,可红了的眼眶是做不得假的。
殿中,太后与其余嫔妃、年幼公主具在。瞧见四公主这形容,也很是唏嘘。
勉励了两句,太后叹息着目送四公主出去。
一旁的五公主心有戚戚,挽着太后的胳膊落泪。
五公主小四公主几岁,生母是德妃,但生下来后就养在太后身边,深得老人家喜欢。此间眼见四姐姐离宫远嫁漠北,多少有些物伤其类之感,担心他日也需同姐姐们一般,远嫁草原。
太后瞧五公主微微发抖,心疼孩子被吓着,于是低声同她道:“别怕,我不舍得让你远嫁。”
听到这话,五公主先是一喜,太后的话是很有分量的,她既然有承诺,那就必定不会落空。可是紧接着,她又为这欣喜而感到羞愧。
五公主匆匆回到寝间,找嬷嬷要钥匙开箱子,翻出一只她最喜欢的翠玉簪,守在宫道前。
等暮雪拜别汗阿玛出来,就见五公主急急地过来,柔声柔气道:“四姐姐,这是我最喜欢的翠玉簪,你带着走吧。别忘了我。”
十四岁的女孩子,泪盈盈地赠玉簪,饶是暮雪之前与她并没有怎么打交道,心也柔了一分,弯下腰请五公主替她戴在鬓边。
一切拜别礼仪皆完毕,暮雪坐进彩舆之中。
远远听见礼乐声起,这是启程的讯号。
她忍不住掀开帘,回望紫禁城。
红墙琉璃瓦的宫阙,沉默而寂静得伫立在日光之中,一点点变小,终于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