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你能畅饮圣洁的泉水
……
夜里落起了雨,雨珠打在瓦上,淅淅沥沥地响。
暮雪本已经散了头发,预备睡下。忽然听说康嬷嬷过来禀报,说额驸还未归。
“没人跟着吗?”
“额驸自己骑马出去的,走前同蒙克说了声,说要去那位喀尔喀的同乡家中。”康嬷嬷道,“或许下雨耽搁了,眼看就要敲暮鼓,要么我让人拿着伞去看看?”
暮雪瞥了一眼屋内的西洋钟,快八点了,再晚一些就是宵禁的时辰。
她点头允了:“去吧,若是太晚了也可歇在那边。”
康嬷嬷领命而去。荣儿捧了一匣珍珠粉过来,替她敷脸。“想来是要与同乡告别,多说了些话。”
“也是人之常情。”暮雪说着,想起一桩心事来。
临行前总要去宫里拜别,宜妃、五阿哥等亲眷自能相见,好好告别一番。然而有一个人,若是不去见,怕以后就很难相见了。
她对荣儿说:“你过来,我有事吩咐你。”
荣儿听了,心里略微有些惊讶,但面上不显,答应道:“奴婢明日就去办。”
敷了珍珠粉,饮下一盏热牛乳,外头传来消息,说额驸回来了,但是喝醉了。
多尔济也会喝醉?暮雪有些惊讶,之前宴饮时她见过他的酒量的,拼酒到后来据说倒了两个人,他还瞧着有个样子。
倒是新鲜事。她这一会儿也不想睡,索性披了件夹袄去看热闹。
有些人醉了好像会耍酒疯,有些人会吐,不知道多尔济是哪一种?
哪一种都不是。
暮雪到西院时,下人们已经替多尔济将湿衣裳换下,正打了热水来替他擦脸。
多尔济侧卧在塌上,微微蜷缩着腿,异常安静,像熟睡的孩子一般,只是脸颊处泛着潮红。
凑得近些,能瞧见他纤长浓密的眼睫毛。热毛巾擦拭他脸庞的时候,暮雪听见他喊了一声“额吉”。
是想念母亲了吗?
见下人们将多尔济料理清爽,铺上被子,暮雪便蹑手蹑脚退到外间,问蒙克:“额驸从前同他额吉感情很好吧?”
蒙克叹了口气:“主子的阿布和额吉都特别喜欢他,他是他们的独生子,是他们最大的骄傲。只可惜……先郡王在战场上受了重伤,不治而死。福晋因战乱奔波,本就身体不好,知道消息后旧疾发作,很快就去了。那时主子正跟着亲王在前线历练,甚至没来得及见福晋最后一面。”
他看了暮雪一眼,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只说。”暮雪道。
蒙克吞吞吐吐地说:“公主,我们主子真的是很好的人。您不要看他整日笑着,就以为他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他只是不大习惯说。”
多尔济有什么心事,是不会同他们下属说的,因为担心影响士气。他也无法拿这些小事,去烦为喀尔喀殚精竭虑的祖父。父母皆已去世,更是无处可说。真有什么难受的,至多寻个高处,坐下来看云看月亮,第二天醒来又是一副意气风发、万事大吉的模样。
蒙克是很希望,主子的妻子能聆听他的心事。可是多尔济的妻子偏偏是身份高贵的公主,还有满蒙联姻的大义在此,似乎希望也只是奢望。
暮雪沉默了片刻,道:“知道了。”
其他的什么话或者承诺,她一时间也说不出来。
复又回到寝间,她在塌前的宫墩上坐下,手托腮,静静望着熟睡的多尔济。
那种无人可诉说烦忧的感觉,她可太明白了。
这个人,他也是这样长大的吗?
在这样乍暖还寒的夜里,橙黄色的灯影照在他清隽的脸庞上,仿佛像日暮时的光影。
她伸出手,想要戳一戳他的脸颊,却在离得极近时停住。
犹豫了数秒,她终于还是收回了手,起身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