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女皇圣驾亲临清漪园,及至烛火通明,六皇子才醒转过来,太医院战战兢兢的御医们总算得了解脱。李延玉随女皇回了宫,女皇让他住在从前宫中旧处调养身体,这一时半会儿怕是不会放人回府了。
女皇生六皇子的时候,其实不大好,险些去鬼门关走一遭。对于这个幼子,她的感情很复杂,一则是称帝后得来的皇嗣,二则也是出于争夺权势不得已而为之的牺牲品。这孩子一出生就先天不足,病怏怏地长大,女皇对他谈不上多喜欢,也谈不上多厌恶。
但幸运的是,李延玉在如此健壮的手足之间,仍然倔强地长成了,可惜才将将出宫建府,便遭遇霜刀雪剑的洗礼。年岁渐长的女皇,内心难免柔软下来,看着这个九死一生才生下来的孩子,一时多了几分心疼。
“彻查。”女皇喜怒不形于色,但语气沉沉,“崔照意,朕令你官复原职,领锦衣卫,彻查此事。”
“皇城司随你调动,便宜行事。”女皇思忖片刻,又说道,“阿婵,你也去协助崔侯。”
清漪园案闹得很大,那崔阎王又回到锦衣卫,磨刀霍霍要杀人见血,不免教浩京城人心惶惶。这惶惶的并非百姓草民,而是诸多衣冠大臣。
崔荧当天晚上便留在了清漪园,陆婵亦未回宫。大公主的府邸被烧毁,一直暂住在这个园子里。另有长公主李宝儿,作为簪花宴的东道主,自知干系匪浅,干脆也没回府。
恒国公李晖,郑七娘子郑薇,并其余几名当时并未在场的宾客,被询问过后各自归去。折腾至后半夜,众人散尽了,唯独谢昭,作为重要人证,被留了下来。
崔荧累得很,懒懒地坐在清风堂的太师椅上,撑着扶手眯着眼睛歪着脑袋,甲四被他喊了过来,这会儿替他揉着太阳穴。
大公主李令淑坐在对面,绷着一张脸,由侍女伺候着饮茶。陆婵翻着这几日采买的册子,拿笔圈了几处,在她下首坐着的,便是谢昭,也在帮着看册子。
满屋子的人,谢昭只能同陆婵说上几句,她满心敬佩陆婵这样的女官。但陆婵却告诉她,她是制举出身,同自己这般出身内宫的女官不一样,她是要踏入朝堂的人,不应着眼于御前,而是放眼于整个天下。
这也是女皇多年来鼓励女子求学,开恩科擢选女进士的重要原因。而这一政举,居然不过月余,就有人动了歪心思,也难怪女皇非要彻查不可了。
长公主李宝儿命人做了夜宵,领着人进来摆膳:“大家都吃些吧,天大的事,也不急于一时。”
她端了一碗甜羹,递到崔荧的面前,“崔侯爷,瞧着你脸色都不大好了,用了膳干脆歇歇,咱们几人这样硬熬着,也不是办法。”
李令淑瞧那崔荧的神色,不禁冷嗤道:“侯爷还要查到几时?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崔荧睁开眼,轻轻一笑,谢过长公主李宝儿,反问李令淑:“大公主,如今还睡得着么?火药炸了大明王佛堂,死了一个赵知诚,废了一个安如山,丢了皇城司的兵权,如今又炸了清漪园,你说我该查出些什么来?”
“你!”李令淑涨红了脸,将茶盏拂在地上,茶水与瓷片粹了一地,“崔照意,你真是疯了!”
整个清风堂静了一瞬,只听得李令淑歇斯底里:“你想清楚了,你到底在说什么!”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有进进出出的侍从,崔荧半点也不遮掩,端着甜羹吃了一勺,只觉得甜得有些腻了。
离崔荧最近的长公主闻言愣了下,很快脸上又恢复一惯的微笑,似什么都没听见一般。
反倒是谢昭,震惊得瞳孔放大,连手中的炭笔也差点掉落,怎么才出了事崔侯爷便知凶手,甚至直说凶手是大公主?这样的隐秘,是她一个未得官身的进士能听的吗?
她直觉得这些不该听,恨不能立马溜走,或钻入地缝里消失不见。但抬眼一看陆司记,竟也稳如泰山,查看账册的手稳稳地翻过一页,并无任何波动。
“大公主以为我在说什么?”崔荧目光直视李令淑,那满头珠翠的精致妆容下,显露出了一个野心女人的色厉内荏。
“你非要同我撕破脸皮不可?”李令淑恨声质问,咄咄逼人地盯着崔荧。
崔荧无所谓地笑了笑,将甜羹递给甲四,正说道:“这么甜的,他……”
突然,从沉沉夜幕中跑来一人,喘着粗气奔至崔荧身前跪下。
这是一个年轻的崔府护卫,他满脸张皇地道:“侯爷,府里出事了。”
“什么事?”崔荧面色未变,那护卫却想死的心都有了,他才发现堂上许多人,但话脱口而出,“山……”
临到头拐了个弯,“侯爷,如夫人又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