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o章夏至（二）
“昨日听德卿说，你今日便要动身……”陈凝田来到王介面前，因一路疾行呼吸有些不匀，但未有须臾耽搁地道：“我猜到你必会来辞行，所以今日称病未去上课，特意等着你过来！”
女孩子坦诚直白，微红的眼睛里是满是不舍，却仍笑着说：“还好是追上你了，不然今日这病便是白装了！”
看着那双眼睛，王介微微收拢起半掩在袖中的手指，几分挣扎几分无措。
陈凝田语气希冀地问他：“你之后……还会再来吉林吗？”
王介轻轻点头，语气却笃定：“会的。”
“那就好！”陈凝田安心一笑：“我等着你！”
王介再次点头：“好。”
大灾之后会有大疫，仙师说了，他们只要将这符纸烧的灰拿回家中喝下，就可以免得百病……他们可是花了很多钱的！有百姓跪扑过去，连忙用手拢起地上的符纸碎灰，很多人相继上前哄抢：“……我也是给了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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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智礼节告诉王介，他不该在一切还不确定时便接过这枚玉佩。
“我不会丢的。”王介终究还是接过，这也许是他自生下起十九年以来最出格的一次举动，他将玉佩握在手中，说：“我会好好考试，你也记得保重。”
铜盆自摆起的香案上翻落，残破零碎的符纸灰烬飘飞，百姓们惊叫怒视。
他向来克制守礼，这个“好”字对陈凝田来说已是莫大回应，她眼中冒出欢喜的晶莹泪花，终于也有勇气向王介伸出手去：“那你拿着这个，我怕你说话不算数！”
贞仪双眼通红，盯着那持棍的男人，半分不惧。
他若能中举，便还算足以与她相配，他会全力以赴的。
赈灾粮已经拨下，但层层分拨之下，待分到百姓手中时，至多只能保证最基本的活命需求。
她认得这个人，他前不久将自己的女儿卖去了城中富户家中为奴，那是贞仪的玩伴。
王者辅还在怒斥那道人不过骗取钱财的江湖骗子，但根本没人听他的话。
“……”
被扶着坐在椅中的王者辅，无力地闭了闭干枯的眼睛，终于也慢慢颓然地弯下了腰背，像极了旱地裂痕边沿处的一团枯草。
“——住手！”
“诸位听我一句！”董老太太拄杖而立，一字一顿道：“怪他病得糊涂了，还请各位乡亲看在老婆子的薄面上，不要与他这疯子一般见识！”
他们卖了孩子，换了粮食，也换了银钱，然后拿来供奉这个道人和这个道人捏造出来的神灵。
老太太周身自有官家老夫人的气场，身后又跟着一名陈家的仆人，很多村民冷静下来，知道王者辅不是那么好打杀的，且王者辅的确病了多时，多少也有人念及几分他往日恩情，而老太太的人情世故做得向来无可挑剔，几乎每家每户都大大小小受过她的照拂恩惠——
夏至的到来，意味着白昼的时间被拉到最长，骄阳挂在苍穹之上，久久不落，烤灼着满是伤痕的赤地，也烤灼着悲观的人心。
至，极也。
贞仪眼角溢着不忿的泪光：“大母，他们……”
“你认为他们是被蒙蔽的可怜人，他们当你是该死的疯子，罪人！”
军户们的孩子不再去读书，四下很少再有融洽的笑声，橘子蹲在墙头上，常见到村民头上勒着旧布巾，挎着竹筐，牵着孩子去城中乞讨，有些人一去便好几日不见回来，有的人回来了，牵着的孩子却不见了，筐内多了些干镆和粮食。
青衫少年登车而去，离开了这让他无限牵挂之处。
墙头上的橘子忽然听到堂屋的门被推开，回头看，只见久未下床走动的王者辅竟拄着拐，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听说王者辅有罪在身，那看起来道骨仙风的道人遂冷眼旁观着众怒的生。
昔日他要毁得不是神庙，正是愚昧！他要造得也不是书院，而是杀死愚昧的刀剑！“这是你一人做得成的事吗？”董老太太将拐杖重重拄在地上：“你做成了吗！”
待回到家中，桃儿惧怕地将院门合上栓好，橘子戒备地蹲守在墙头。
“还是说，我带着德卿千里迢迢从金陵来到这举目无亲的荒蛮地，就是要看着你这样执迷不悟，就是要被你一而再再而三累连陪葬的？”
王者辅紧绷着清瘦身形依旧笔直，苍老的眼睛却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