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秋分（一）
待笔迹干透，贞仪将手稿整理好，收入匣中后，抱起一旁椅中打盹儿养神的橘子。
橘子打了个呵欠，微眯着眼睛，躺在贞仪臂弯中，慵懒地看向窗外。
窗下小桌几上，多年来贞仪一直随身携带的那本《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被翻到了秋分那一页。
贞仪抱着猫，看着窗外午后秋景，只见入秋后云量明显减少的天际尤其开阔，遂不禁想，所谓“秋高气爽”中的“高”之一字，应当便是源于秋日云量减少，故见天空清澈高远之象。
而云少则雷少……贞仪思及此，微侧看向身侧小几上的月令集解，低声念道：“秋分，初候，雷始收声……雷，二月阳中声，八月阴中收声。”
所以，先人们一直认为雷是因天地间的阳气盛而声，秋分后阴气上行，故而雷声渐消——
贞仪又看向云淡风清的开阔天穹，思索着天地阴阳之说，遂想，阴气与阳气所指，应当是天地气象运转的统称，或许在探索了解更多之后，便可以给予它们更清晰准确的命名与区分。
赵同知府中住着五六个同贞仪年岁相当的少年小姐公子，有赵同知家中的庶子女，也有其子侄外甥，少年人们在一处学习玩乐，因得了长辈交待，对贞仪大多热情友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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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仪坐起身来，抱着被子呆，忽听得窗外砸下雨声。
窥筒又名千里镜，时下常以西洋贡品的身份出现在宫廷之中，被皇帝用来赏赐宗亲大臣。此等专由贵人赏玩之物，在商行里自然售价不菲。
王者辅当初正是在嘉应州任职而被罢官，也曾被当地百姓敌视，但时过十年之久，再提到那位毁神庙建书院的“怪尹”大人，大多数人反而只剩下了叹息和感佩，尤其是当地的读书人，以及曾得王者辅主张所建书院教化过的文人。十载光阴倏忽而过，也不乏有人从此地的书院里走进了官场中。
听说橘子想要拿黄白之物去换一只什么窥什么筒，野猫们虽不知那是何物，但是不妨碍它们表达疑惑——为什么不直接去狩猎呢？
又等了十来日，仍不见橘子回来，贞仪每每夜中醒来，待稍稍回神，总会立刻盈满眼泪。
起先橘子也想过拜托这些野猫们给它捡些金的银的东西回来，但事实证明黄白之物实在不太好捡——可恶，有钱人这样多，他们的钱用又用不完，随便不小心丢一些给有需要的猫不好吗？
但看到了贞仪和猫的老王头，一定会收起锋利，照例笑成一朵菊花。
赵同知早年曾得王者辅厚待提携，去岁年末时亦曾为王者辅写下祭文，对千里迢迢而来的王家人分外周到，待董老太太更是尤其敬重。
最终经老太太做主，这株老参被卖给了药行，换来的银钱却是给了贞仪，老太太笑说道：“她的狸奴带回来的参，当归她这个做主人的才是……”
守序的天地间不知第多少次被秋日金黄的余晖填满，试图探寻这秩序源头的贞仪心间亦不知第多少次被这份天然的触动填满，这触动每每又在她心间滋生出更多的敬畏与向往。
见得窗外景色鲜明，贞仪想到许多有关秋分时的成语谚语与诗词，譬如“平分秋色”，亦或“秋水共长天一色”……此中所写皆不单单只是景色，更藏着节气的特征。
赵家的小姐们拉着贞仪去看烧瓦塔——所谓烧瓦塔，是指拿砖头垒作空塔，底部留一火门，内里置柴火等烧料，中秋当晚点燃。
还在心疼橘子的贞仪猝不及防被逗笑。
王者辅秉公爱民，除了当初极力破除迷信的过激举动招来了百姓排斥，其余所施行政令大多极得民心，亦得贫民百姓拥护感激。
贞仪从前便听说过许燕珍夫人的才名，她精通诗词，且曾作诗为袁机夫人当初的遭遇鸣不平。许燕珍与贞仪年岁相差许多，却一见如故，十分投机，二人时常结伴出游，以诗词相和，直到许燕珍动身离开嘉应州，亦不忘与贞仪说定要书信往来。
贞仪“啊”了一声笑着避开，拿起一支洗过的毛笔去逗橘子。
早在数月前，橘子就在和附近的野猫琢磨此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有窗棂摇晃而开的吱呀声响，贞仪只当是风吹开了窗，依旧埋着头。
贞仪抱猫静立许久，静静观察着景象变化，只觉目之所见，皆是无法与人言说的落拓浪漫。
贞仪眼睫一眨，再次淌下眼泪，将头埋进膝上的被子里，肩膀颤动抽搐，和窗外的夜幕一同哭着。
他不安慰还好，如此一说，贞仪待愣了片刻后，眼睛一红，嘴巴一瘪，倏地转身跑开，回房独自哭了起来，饭也不肯吃了。
橘子到底更通晓些法律常识，且万一被抓住了，会很丢脸的，它活了这把年纪，面子是很重要的。
橘子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