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匆匆离开。他去往的是这座小城的官府。官府的后衙中,住着的是统管这一县之事的县令。那是一个满面病容的男子,他很瘦,背部佝偻,脸色潮红,他躺在床上,衣物像是很久没有洗过了。
和尚看了他很久,在他又一次不住咳嗽的时候,他才慢慢地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男子见到他,疑惑了一瞬,但很快,他就认出了来人,他瞪大了眼,不可思议道:“你……你是……观光兄,你没死……”
和尚叹息一声:“一别二十载,羞于见故人。”
男人想要爬起来,但没有成功,他苦笑了一下,然后才道:“我才是……都已经成了这个样子,怎么好意思见到从前的朋友呢?”
和尚从布袋里拿出来一瓶白色的瓷瓶,默默地放到了一边的桌子上。
“这是?”男子不解道。
“白莲丹。”和尚静静道。
男子勃然色变:“你加入了净土宗!”
和尚静默不语。男子怒声喝道:“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净土宗五次试图叛乱,已成乱党一派,你加入进去是想要干什么?谋反么?!”
和尚并不以为意,他摇了摇头道:“谋反?对于今上来说,我不是已经干过一次么?”
男子哑口无言,良久,他才叹息道:“骆宾王啊骆宾王,当年你写下那篇《讨女帝檄文》的时候,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现在居然沦落至此,你莫不是忘了,当初你的拳拳报国志?”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锤着床,也不知他是哪里来的力气。他气愤难平,死死地盯着他。
“那你呢,”和尚反讽了一下:“当年的杨炯杨令明,何等的倨傲,你的抱负,可曾实现?”
男子沉默了下去。他的眼神也黯淡下来,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精气神。
骆宾王不忍,他开口道:“服下这枚白莲丹吧,它能让你突破进入渡真境。有了初入渡真的洗精伐髓的机会,定能让这病痛离你而去,你就可以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了。”
“代价就是让我也加入净土宗是不是?”杨炯哼声道。他已不再似最开始那般愤怒了,但他依旧没有松口,他看也不看那瓶丹药,就好似不知那里盛装着的,便是他另外的一条命。
骆宾王笑了下,忽而道:“我一开始确实是这样打算的……”
“休想!”杨炯一向性子倔,到了如今,也丝毫不曾服软。
“但后来我改变了主意……”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杨炯却是更为生气起来,他从前就脾气臭,还嘲讽过伪善的官员像驴子,并且从来没后悔过。
骆宾王摇了摇头:“你错了,我这次改变主意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另外一个人……”
他将路上遇见那位少年郎的事说给了杨炯听,没有道出来俊臣的名字和他背后的事,只说是一位人皆共愤的恶官。他真正想要说的是后来的少年报恩的故事。他意味深长道:“十余年后,千里之外,只为了不出面地送过去一份药材,我问我自己,我做得到吗?”
“然后我就知道了,我做不到。”骆宾王道:“也许曾经的我可以,但是现在的我却不行。我就不断地问自己,是哪里差了?你告诉我,是我哪里差了?”
陆千秋给客栈的掌柜留下来一道口信,嘱托他若是有一个和尚询问,就将他说的话告诉他。他要去见一个人,而这座城,就是那个人从任地回去洛阳的途经之处。那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也是关系到他们这次计划能不能实施的关键人物。
他在官路上等了很久,从一开始的清晨一直等到正午。这几日的太阳一直都那么辣的,但他却好似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样子。终于,在一片知了大作声中,他见到官道的尽头有一匹棕色的老马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马匹的后面是一辆十分简陋的马车。
陆千秋没有动。等到马车驶到了他的前方,他才牵着马,行了一礼道:“还请老先生稍待,不才有一封来自紫微城的信,想要呈递给姚崇姚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