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湛兮急了:“您别应该啊,人家刚入职的新老师,开学就遇到奇葩家长,还留下疤……”
校医被她紧张的样子逗得笑了下,说:“那我又不是痂,怎么知道留不留疤?”她看程湛兮脸色一下白了,往回找补道,“百分之九十九不会留,留了你来找我。”
程湛兮慢慢地吐出口气。
她避开郁清棠的胳膊去看对方的脸,不期然和她的视线撞个正着。
郁清棠和她对视了两秒,率先别开了眼。
垂在身侧的右手指节不自在地蜷了蜷。
校医先用棉签沾了医用碘伏给郁清棠小臂的伤口消毒。
郁清棠伸着手,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程湛兮在旁边:“麻烦您轻一点儿,再轻一点儿,哎呦,轻点儿……”
校医抬头,把棉签一递:“要不你来?”
程湛兮忙道:“您来,您来。”她倒是想,手艺也有那么一点儿,但郁清棠多半不会同意。
程湛兮闭了嘴,弯腰看着医生给她消毒上药,时刻注意郁清棠有没有皱眉头,她再向医生反映,然而没有这个机会。
郁清棠就像一台莫得感情和知觉的机器人。
清凉的药膏均匀涂抹在手臂上,郁清棠的袖子挽到肘关节上方,站了起来。
她下意识看了程湛兮一眼。
程湛兮下意识地完全包揽一切,真诚道:“谢谢医生。”
校医中途被她啰啰嗦嗦烦得不行,刮破点皮跟动心脏搭桥手术似的,恨不得拿胶水粘她嘴。这会儿又觉得她这张脸笑起来的时候分外让人亲近,明眸善睐,漂亮又年轻,故意挑眉逗她道:
“怎么都是你在说话,不让你女朋友给我道个谢?”
对面皮肤白嫩细腻一看就是出身优渥的女孩又掏出一个用布包着的小勺子给她。>>
两人肩并肩坐在山顶的树荫下,不远处摆着空白的画架,阳光洒在地上,像细碎的金子。
瘦弱女孩吃了一口,发现对方眼巴巴地看着她,还不住往下咽口水。
她停下来,迟疑地把白瓷盅还给她,对方摇头不接,然后张嘴:啊。
她:“……”
最后一盅姜撞奶大部分都进了对方的肚子。
对方打了个饱嗝,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拍着胸脯声音软糯地保证下次还给她带。
每一个夏日蝉鸣燥热的午后,她们都会在山顶见面,分吃一盅姜撞奶,然后在树荫下“聊天”,对方用新学的手语卖力而积极地向她比划,声情并茂,小脸上的笑容比那年的太阳还要耀眼。
郁清棠已经不记得女孩的样貌,连那段回忆也被深埋在记忆的河流,长眠不醒。但她永远记得姜汁混着鲜奶在舌尖化开的味道,蒙尘的记忆被风吹开,她才发现往昔依然历历在目。
那大概是她人生中,唯一快乐过的时候。
可她并不想回忆起来。
它太短暂了,像是稍纵即逝的烟火,绚烂过,只余下死寂。
女孩说她要回家上学,恋恋不舍地向她道别,说下个假期见。
小郁清棠沉着冷静地用手语和她说再见。
第二天女孩爷爷奶奶家门口停了一辆很长的黑色轿车,打开的后车门旁站着白衬衣黑西裤黑色马甲的英俊管家,女孩穿着雪白的公主裙,头上还戴了顶白色的小皇冠,冰雪漂亮,像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真正的小公主。
小郁清棠对这幅画面并不陌生,大伯、二伯、小叔的孩子们出门都是这样。
英俊挺拔的管家替女孩拿着书包和画架,爷爷奶奶满脸慈爱地对女孩叮嘱着什么,女孩神情端庄乖巧,不住点头,却悄悄将视线往人群外围看。
阵仗太大,村子里很多人都出来围观,小郁清棠很容易将自己隐没进了人群里,没有让她发现自己。
管家温柔催促女孩上车,女孩难掩失落地坐进了车里。
车门关上,车窗厚厚的遮光膜阻挡了视线,小郁清棠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一步一步地跟着慢慢驶出村落的车。
黑色轿车开上大路,速度陡然加快,不一会儿就在视野里失去踪迹。小郁清棠一个人站在村尾的路边,眼泪忽然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她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咬到下唇出血,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