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那碗茶递给他,就势坐在床沿邀功,“可是姜茶呢,你淋了雨,驱驱寒意,恐怕明日咳嗽。瞧我待你,比亲娘还亲,就是亲娘只怕也懒得大半夜的管你。”
席泠把姜茶吃尽,碗递回她,似有些清醒,掣了被子倒在枕上,眼瞧着箫娘擎灯游去。他对着她纤弱的背影,说了句:“谢谢。”
箫娘的背影分明颤了一下,她能有所感,他此时的礼节与平常的礼节略有不同,不再单单出于他本身的涵养,倒像是有几分发自真心。
可是箫娘,她那样贪婪,想要银子、地位、权势、她要高高在上、要将原本高于她的踩在脚下、还要睥睨她的向她低头……
富贵荣华,许多许多,唯独不要那一点点“真心”。她转过脸,耳眼口鼻将庸俗演绎得淋漓尽致,“空口白话的谢管什么用?要真谢我,你领了月俸,打件像样的首饰给我好了。”
她走后,篆香消,月欲落。
梦回酒醒,没几日,芙蓉大开,玉簟新铺,暑热愈发浓。白丰年接到罢职的文书时,乍惊乍怒。文书上只讲他德才有亏,不配为人师表,升调席泠为教谕。
他思来想去良久,想来必定是席泠从中作梗,于是怒从心起,趁散学,将席泠拦在门下叱问:“你到底在那篇祭文里使了哪样坏?”
席泠没瞧他,只望着两边杉槐薄笑,“白教谕、噢,如今不该叫教谕了,该尊您一声白老爷。白老爷,说话要当心,按制,祭文当教谕执笔亲书,以示对孔孟之敬畏。倘或叫人听见您不敬孔孟,使人代笔,仔细祸从口出,剥了您的举人功名。”
高槐浓荫覆盖半山门,白丰年肝气得如叶颤,怒指他半日,找不到驳辞,最终冷笑,“好啊……我还当你澹然朱紫,不为名利。没曾想你装得孑然淡泊,城府却如此之深,竟背地里害我。”
席泠半转脸,目中一点冰尘,却听狂蝉。
白丰年丢下手,像瞧个蝼蚁似的睨他,“哼,既有西山落,自有东山起。不防告诉你,我白丰年在此地着了你的道,在别处,依然能重头来过,谁叫我有银子呢?我等着瞧你一穷二白之身,如何跻身官场!山高路远,咱们自有相逢日,后会有期。”
辞罄,白丰年两袖盈风,大摇大摆迈步去了,头顶的太阳松梢,如黄金琛缡。而席泠仍是他的富贵荣华背后、贫寒的投影。
贫寒到,他领了薪俸,掏了箱底又凑了十五两,拢共二十五两银子,走到银铺子里,请银匠打个妇人戴的金分心。
那银匠掂了掂银子,因问:“够打个五两重,敢问要打个什么样式来?”
席泠细细想来,笑了笑,“她略显清瘦,只怕繁琐了反不衬她,打个芙蓉花的吧,务必要精细。”
那银匠调侃,“哎唷,小官人倒会疼媳妇呢,我这里打了,十五日来取。”
席泠欲要反驳,可秦淮河的波光折返太阳,将他的眼晃一晃,晃得他沉默了。
他付了定钱走出银铺,两岸花红柳绿,河中船联彩旌,芰荷劝觞,流水小词和管弦。倏地天上掉下把纨扇,砸了他的肩。他拾起来,是一面银红苏落纨扇,绣着仕女,题着艳词。
仰头望去,楼上绮窗倚着娇女,云鬟低翠,檀口含朱,“哎唷,对不住,奴家失了手,请官人送上来给奴,好不好嚜?”
这是行院姑娘惯常引诱客人的手段,席泠临河而居二十年,不惊不喜,只把扇搁在门前的石磴上,凛然而去。他在这里生长了二十年,锦绣如故,与他无关。
但如今,不论是箫娘心怀叵测的体贴也好,她别有用意的周到也罢。总之因为她,他又好像与这车水马龙的人间有了点说不清的牵连。
作者有话要说:掌柜:小官人真是疼媳妇呢。
席泠:你会说话,请多说点。
箫娘:不要啰嗦,快点打首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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