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盛的话正中奚午蔓的伤痛处,卡里的余额数字清晰浮现在脑中,她意识到自己根本没得选。再看楼盛的衣服,似乎挡风效果不错,奚午蔓不再犹豫,戴上连衣帽,坐到他后面,双手揣衣兜里,侧脸向他靠近。他身上很暖和。奚午蔓听清风声,满目皆是他面包服的深蓝色。她稍稍直身,与那色彩保持了一定距离,将衣上的纹理与变幻的光泽看得清晰。风声骤然减轻,前方的人迅速下车,随即一个手机递到她面前,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收款二维码。“这次我不收你服务费,a我扫车的钱就行,一块七毛五。”楼盛说。手头紧的奚午蔓也不跟他客气,只转了一块七毛五给他。举办画展的厅里有很多人,开幕式已经结束,几乎所有人都会同一个着一身黑衣的男人说上两句话。那男人端着装满酒的酒杯,稀疏的头发油光可鉴,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眼尾挤出一片明显的鱼尾纹。门口的海报上有他的半身像,奚午蔓记起半身像旁的姓名,庞莫昀。这不是第一次见他,奚午蔓却觉得那张脸很陌生,她曾接受过他买的快餐与热饮,却没认真看过那张脸。她只记得他抽着卷烟,仰头忧郁地看窗外,长长的白气分明从他呈椭圆形的嘴里飘向窗外的大雪,烟味还是混进了室内的空气,然后,他戏称处于更年期的女人大吼:抽烟的滚出去。奚午蔓短暂出神的当口,她和楼盛已与庞莫昀面对面。她不确定是楼盛带她挤过人群的,还是庞莫昀向他们走来的。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仔细看庞莫昀的脸。那张脸上的皮肤有些松垮,像玻璃器皿里刚打发好的蛋清,轻轻一搓就会失去现有的形状。庞莫昀手中酒杯里的酒只剩一半,他笑着与楼盛打过照面,笑眯眯地看着奚午蔓,将酒杯举到与心脏齐高的地方,说:“上次叫你一起吃晚饭,你就拒绝了,今天晚上的宴会,你一定要参加。”奚午蔓回他以礼貌的微笑,客套地点点头。“今天的晚宴,水总也会来。”庞莫昀似是有意提醒。奚午蔓只加深了笑容,再次点头,趁旁人分散庞莫昀的注意力,随楼盛走开去看展出的画作。“无聊,矫揉造作。”楼盛不屑地给出评价。他几乎没耐心看那些画作,倒是对各种酒与现场的弦乐四重奏感兴趣,自己调了杯鸡尾酒,坐椅上觑眼注视演奏的人,他们都穿着黑色礼服。奚午蔓对那些画倒有兴趣,跟在一群人后面,随一名导览员参观每一幅画作。她听得认真,也看得认真,全然没注意到,坐在角落喝酒的楼盛不时抬眼,在人群中搜寻她的身影。他的神情衰颓且忧郁,目光中的厌恶随醉意加深。展厅准备的酒水与点心足以消除饥饿,奚午蔓随导览员参观完展出的全部作品,直到人群渐渐散去。晚宴举办于就近一家酒店,出席的一百人中,有钱人比艺术家更多。奚午蔓找到摆有她席卡的桌子,注意到右边席卡上是水西月的姓名,突然的好奇心促使她往水西月旁边的席卡瞧去,看见一个陌生的姓名,倏忽很是失望。她好奇自己因什么而失望,思绪刚起,被谈话声打断。很多她不认识的或是叫不出名字的人与她打照面,并与她攀谈起来,虽说大多时候都是对方在自言自语。她以在吃头孢为由,拒绝了每一杯递过来的酒,端了杯热茶与人们碰杯。当然,现场没人知道,她并没有服用头孢,也没人怀疑。根据奚午蔓的经验,这样的场合,虽然有一桌子佳肴,但基本上都吃不饱。晚宴结束后,众人起身离场时,桌上总会剩下很多菜,好像大家闻着味儿就能填饱肚子。果不其然,席间大家都在谈画。画画,卖画,买画,展览画,拍卖画,画的版权等等。奚午蔓很少说话,就算有谁有意挑起针对她的话题,她大多时候也只以微笑回应,默默往自己碗中夹一筷子菜。她曾经很不理解,为什么参加晚宴的人总在吃饭时不认真吃饭,尽聊别的事,后来她明白,那些在餐桌上争分夺秒的人,大多只有这一次机会。有人迫切把自己推销出去,趁着大家坐在一起。有人收集自己想知道的信息,也是趁大家坐在一起。而她既不需要费尽心思推销自己,也不需要明察秋毫寻找靠谱的合作伙伴,因此可以专心干饭,把填饱肚子放在第一位。晚宴结束后打算离开时,奚午蔓才知道,楼盛也来了,和他的导师任教授一起,就在她左边那桌。水西月打算送她回奚午承的别墅,偏楼盛跑到她面前问了句:“今天的画你全部看完了?”又对一脸诧异的水西月说:“我们是朋友。”水西月以为二人还要聊天,离开了。她很忙。看着免费顺风车从自己眼前溜走,奚午蔓真想叫住她,又听楼盛说:“我真挺讨厌你的说实话。”“我又哪惹你了?”奚午蔓恼火的是,他妨碍了她搭顺风车。“被我看见,你就已经惹到我了。”楼盛说。眼见着水西月的身影迅速远去,奚午蔓心里一阵抓狂,又想到共享小电瓶,只想快点甩开楼盛。但她并不想说伤人的话,于是扯出一贯的礼貌微笑,说:“让您不高兴,我向您道歉,我现在就走。”语毕,她直接从楼盛身旁走过,以计算好的能追上水西月的速度朝水西月离开的方向去。楼盛却故意在她与他擦肩的前一瞬向她移近半步,左肩刚好撞上她的左肩,将她绊住。“你爸妈很有钱,你哥很厉害,但那跟你有什么关系?”楼盛垂眸看她,眸底尽显厌恶,“你以为你真的有资格来参加这场晚宴?你不会真的觉得,你一幅油画能卖三千六百万吧?你唯一能凭杖的,不就你集团小公主的身份吗?”:()藤蔓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