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等到刘通逸死去,奚午蔓才明白他眼中的惆怅。金月挂在高空,同时沉于水中。海面有船只慢慢地滑,偶或与一艘巨大的邮轮交叠在一片深深的黑暗中,不多时又分离。在刘通逸的房间用视频会议的形式向水西月汇报了最近的工作,又得到新的工作指示,奚午蔓就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陈星儒则留在刘通逸那,第二天早上才离开。有时候会议结束后,陈星儒也会离开回到她自己的房间,而第二天早上她房间的门从里面打开时,首先出来的却是刘通逸。他们总是为讨论某个问题而通宵达旦,往往都是一些很复杂的问题。最初的时候,他们试图带奚午蔓一起讨论,奚午蔓认为自己没有参与讨论的资格,毕竟她还不能被称为是一个社会学学者。非专业人员是没有资格谈论专业的事的。她也没必要牺牲自己的睡眠时间去与人谈论自己压根不懂的事。在这个地方,奚午蔓难得有了好睡眠,她很珍惜晚上的睡觉时间。刘通逸不会忘记把一些复杂的事情以简单轻松的话语让奚午蔓明白,可是直到他死去,她都没能如他所愿成为与他志同道合的人。刘通逸也并非永远都有空对奚午蔓讲有趣的小故事,而奚午蔓习惯了与他轻松相处,所以当他像学者一样较真的时候,就觉得扫兴。比起听一个又一个人就同一个问题发表各自的看法,奚午蔓更愿意靠近大海晒太阳。她也想像其他人一样下海去游泳,想穿着比基尼趴在沙滩椅上把肌肤晒成小麦色。可是她不能。她要随时准备着从一个地方离开前往另一个地方,比如从沙滩到滨海一家店铺,从店铺转到当地居民的家里。往往天都黑了,她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住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感觉自己每天都很累。很多时候别人同她讲话,她都感觉是在梦里,尤其一个完全出乎她意料的人对她说了完全出乎她意料的话。所以一个年轻女人抬手在她眼前一挥,很热情地说了声“ho!嫂嫂”,她简直快被吓出了魂。只有一个人叫过她嫂嫂。她想了半天,终于记起对方的姓名——来缵莹。奚午蔓完全忘了来缵莹为什么叫她嫂嫂,以为那是对方习惯性的称呼,类似机组人员的“女士”。来缵莹到c国,是为了她的装修公司。她在对c国的房地产行业有了些许了解之后,立马计划培养一个高水平高素质的专业装修团队。根据她自己的喜好,她认为,所有稍讲究的年轻人,都不会愿意自己家的地板下有装修工人留下的屎尿、浓痰、唾沫、烟灰或者其他任何令人心里膈应的东西,也不会愿意墙体或天花板上藏着电线、木头或其余任何不知道为什么会剩下的装修材料,或装修所产生的垃圾。她认为,现在人们的生活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人们已不只是再满足于将就,在有更好选择的前提下,当然会选择更好的。这个更好,不仅仅是物质层面的,还包括了心理层面的满足感。大多数人都没有时间每天监工,这就很需要装修工人的高素质和高的职业道德。要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一样令人放心。然后,来缵莹就想跟机器人公司合作,研发一批专属于她的装修类机器人,那个机器人团队可以独立完成前期图纸设计到最后质检的整套工作,绝对的高水平高素质。而只有想法是不够的,还需要足够的资金。她立马向她哥哥来缵烨讲了这个她自认为十分伟大的商业构想,绘声绘色地描述一个属于小莹的商业帝国。在她的构想当中,小莹的装修机器人遍布全世界,垄断世界上每个国家的装修产业。每一个想装修房子的人都会优先考虑她的装修团队,当然,那也是他们唯一的最优选。然后,她不满足于只是装修房子了,她开始拓展业务,旧房改造、新房建造、园林设计与建设、城市绿化、乡村城镇化、土地规划……她的业务几乎覆盖了她的想象力所能涉及的所有方面。凭着她丰富的想象力和优秀的撒娇能力,她从她哥哥那拿到十亿的启动资金。当然,目前,她那伟大的商业帝国建设也仅仅存在于她活跃的大脑中,她做过最大的努力就是找到c国某机器人研发公司某高管的儿子,并与之建立了密切的联系。在来缵莹的介绍下,奚午蔓也与那位高管的儿子相互认识了。那是个看上去吊儿郎当的年轻人。看见他的第一眼,奚午蔓就知道他不靠谱。但她不想挑拨来缵莹与那位叫李吉的年轻人的亲密感情,所以忽视掉李吉完全暴露心思的目光,用客气的微笑颔首回应对方伸过来的手。李吉收回手去,顺势搂住来缵莹的肩膀,邀奚午蔓晚上一起吃饭。奚午蔓委婉拒绝了。偏那来缵莹就跟眼瞎了一样,看不见李吉脸上清清楚楚的算盘,还一个劲地邀请奚午蔓共进晚餐。奚午蔓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保持客气的,礼礼貌貌地委婉拒绝,居然没警告来缵莹擦亮眼睛看看搂着她的男人。来缵莹跟头铁一样,实在弱智地坚持不懈。奚午蔓实在有点厌烦。好在刘通逸找到她,一脸严肃地提醒她该走了。刘通逸并非有意摆出严肃的脸色给谁看,只是还在工作状态,认真劲使得脸总板着,谁也不敢轻易招惹。与在另一个地方做调研的陈星儒会合后,奚午蔓就不得不同时面对两张板板的脸。坐在这样两个人中间,她也不自觉板起了脸。一左一右两个社会学学者都不说话,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奚午蔓也不说话,也想着自己的事。她是想想想自己的事的,但她很快意识到,没什么事可想,除了明天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藤蔓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