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玉意面上笑眯眯,心里却不以为然,淡淡瞥那『妇』人和仆从一眼,转身就进了房间,忽听房中有人低声议论:“不过怀个身孕,巴不得满长安招摇,她是不是忘了,人家荣安伯世子膝下早有一对龙凤儿女,伯爷和世子都宝贝得什么似的,她一个填房,再怎么生也别指望袭爵。”
另一人道:“这小姜氏从前在闺中的时候看着倒好,怎么一嫁给她姐夫做填房,人就轻浮了起来,我看她除了那张脸,样样都比不上她姐姐大姜氏。”
“唉,大姜氏人再好又有何用,人死如灯灭,听说死的时候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到底没生下来。最可怜的是大姜氏那对小儿女,原以为亲姨母总比旁人要强,可现在看来,小姜氏心胸不过尔尔,等她自己的孩子生出来,就更加别指望她对两个外甥好了。”
“再不济还有伯爷和世子呢。”
“伯爷都那把岁数了,还能再活几年?荣安伯世子也难说,世间男子多薄情,当年跟大姜氏如胶似漆,如今不是也对小姜氏处处体贴。”
“嘘——”
房中的几位夫人都戴着帷帽,看到滕玉意进来也就不说了。
滕玉意没看到邬莹莹,旋即又退出来,目光朝楼下那群主仆扫了扫,原来是荣安伯世子的夫人,怪不得有点眼熟,记得上回镇国公府的老夫人做寿时,她曾在席上远远跟对方打过一个照面。
她踱进当中那间客室,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邬莹莹,邬莹莹已经摘下了帷帽,正同身边的唐夫人一起挑香料,桌上摆着一个髹金漆牡丹缠枝花纹漆盒,每一格的香料颜『色』都不同。
伙计扭头看到滕玉意,忙迎上来道:“公子想买香料么?”
心里却有些奇怪,这少年公子衣帽鞋袜处处考究,就不知为何脸上灰扑扑的。
滕玉意挠了挠头,粗声粗气地说:“我来替我阿姐买点香料,有那个……那个什么玉子香花吗?”
伙计笑起来:“是‘玉子蕊黄’吧,这可是最上等的桂花香了。”
滕玉意不耐烦地摆摆手:“我哪记得住这些,先给我称个二钱吧。”
伙计笑呵呵把滕玉意引到另一边坐下:“公子请稍等。”
邬莹莹等人看是一个冒冒失失的小郎君,也就不甚在意。
唐夫人拍着邬莹莹的手背,喟叹道:“去年我听说新昌王去世,本以为你会立刻启程回中原,哪知你过了大半年才动身,如今回了长安,也就别急着回南诏国了。你是新昌王的遗孀,鸿胪寺本来给你准备了上宾舍,既然王爷在京中有旧宅,那就再好不过了。说来也巧,我们宅子也在靖恭坊,与你们华阳巷只隔两条大街。”
滕玉意耳朵竖得高高的,南诏国远在千里之外,这些年程伯和阿爷又有意阻隔邬莹莹的消息,她只知邬莹莹嫁去了南诏国,却不知道她夫君就是新昌王。
新昌王是南诏国国王的幼弟,听说英勇善战,因与吐蕃交战时不幸残了腿,自此就未来过中原了,邬莹莹嫁的是新昌王,难怪这些年在长安绝迹了。
邬莹莹叹气道:“王爷这些年待我如珠似宝,他这一走,我时常有种飘零无依之感,遗憾我与王爷未曾养育一儿半女,难过时连个慰籍都没有,我只盼着早日与王爷相聚,现在无论在何处,不过是消磨时日罢了。”
唐夫人道:“快别说这些消沉的话,你十七岁嫁到南诏国,今年还不到三十,算起来还有大半辈子的好日子呢,何至于如此。王爷泉下有知,也会不安心的。”
邬莹莹自嘲地笑道:“平日也不见得自怜自艾,今日倒是忘形了。这几日回京见了你们这些故旧,心境早就宽舒了许多。今日我可是来买香料的,这些话不提也罢。”
她径自取了一块香料在鼻端闻嗅,宽大罗袖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到臂弯里,愈发衬得玉臂皎皎。
唐夫人道:“晚香玉也就算了,芭蕉叶也能配香?”
滕玉意一震,那是阿娘生前常配的一种香料方子,里头有晚香玉、丁香、芭蕉叶等物,命名“雨檐花落”,乃是出自“灯前细雨檐花落”这句诗。
当年阿爷为了建功立业,常常在外出征,每回阿娘思念阿爷,都会抱着小小的她站在落雨的廊前眺望远方。
她记得就是在那个时候,阿娘用“雨檐花落”给阿爷做了个香囊,香气清苦微涩,代表着无限的思念,阿娘去世后,阿爷再也没把香囊取下来过。
想到此处,滕玉意胸口泛起一阵轻微的恶心,只有亲近的人才会知道对方香囊里都用的什么香料,当年邬莹莹与阿爷接触的次数,兴许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多。
就听邬莹莹说:“把这几样都包起来吧。”
滕玉意牙关紧咬,费了好大力气才没回头,这时楼下忽有人上来说:“太子殿下听说王妃进京,带了几位使臣前来接王妃。”
滕玉意望向楼下,恰巧看见那个叫顾宪的南诏国太子在门前下马。
未几,邬莹莹等人下了楼,先是隔着帷帽冲顾宪点了点头,随后扶着侍从们的手上犊车,一阵微风吹来,把她胸前丰盈的曲线勾勒得曼妙无比。
顾宪目不斜视,退到一边拱手行了个礼。
滕玉意想了想,顾宪既是南诏国的太子,邬莹莹算是他的婶婶。婶婶来长安,做晚辈的理应前来接风。
车马很快就启动了,滕玉意注视着邬莹莹离去的犊车。住在靖恭坊的华阳巷么?要不是今日碰巧在此遇见,她怕是要隔好一阵子才知道邬莹莹回了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