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迎亲队伍重新出发。
俞秀坐在花轿中,花轿远没有马车平稳,为了让村民们看得高兴,抬轿的轿夫们还故意颠得用力,上晃下晃的,把俞秀离开父母嫁入一个半是陌生的陈家的复杂情绪都给颠没了。
她一手撑着一边,努力保持着平衡。
不知过了多久,村民们的起哄声轻了,然后,她听见有人在外面道:“可以了,接下来尽量平稳走路。”
那声音清润,不带怒气,却自有一种令人臣服的威严。
话音一落,花轿果然稳了,只比马车略晃。
俞秀松了口气。
轿子外开始多了些说话声。
“大哥,你没喝醉吧?”
“没有。”
“看来你酒量不错啊,那么一大坛都能抗住。”
那人没有再应。
俞秀笑了笑,想到母亲往酒坛里倒水时,她与弟弟就在一旁看着。父亲问只掺一碗酒会不会被人发觉,点出来大家都没面子,母亲就说:“面子重要还是我女婿重要?他一个读书人,又才十九岁,在咱们家醉倒还好说,万一骑着马突然……呸呸呸,你闭嘴,别打扰我做事。”
思绪一起,很多旧事都浮上心头。
孙伯母是在她八岁那年的元宵节后进京的,启程前,孙伯母特意带着他来自家辞别。
俞秀很舍不得孙伯母,被孙伯母抱在怀里,她忍不住地哭。
除了母亲,孙伯母就是对她最好的长辈,孙伯母喜欢说笑,说她现在是母亲的女儿,长大就要变成陈家的女儿了。那时候俞秀会窘迫,可在她的心里,她真的把孙伯母当成第二个娘。
她舍不得孙伯母,也舍不得自己的小夫君,虽然他冷冰冰的,可他长得真的特别好看。
那天母亲与孙伯母还找借口让她与他单独待了一小会儿。
俞秀就是这样的性子,她想看他却不敢看,舍不得也不好意思说,只会低着头,不安地攥着手指。
他低声说:“我每年都会写信回来。”
俞秀的眼泪就掉下来了,父亲说京城离陵州有两千多里地,坐马车要走两个来月,他们要很久很久都见不到了,只能写信。
他又说:“别哭。”
俞秀也不想,刚要转过去不让他看见,他突然走过来,一手扶住她的肩膀,一手拿着帕子,帮她擦眼泪。
俞秀从来没有离他那么近过,十二岁的陈伯宗,眉目清朗,俊脸如玉。
俞秀什么都做不了了,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忽然轻轻地、飞快地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哪怕俞秀还小,她也知道男孩子女孩子这么做是一件羞羞的事,村里的坏孩子早就取笑过她,说她以后会跟陈家的小夫君睡一个被窝,还会亲嘴儿。
没想到她还没有长大,他就亲她了!
俞秀到现在都记得当时的感觉,脸像火烧一样。
他却很平静,平静地告诉她:“在我回来之前,你身边可能会有一些流言蜚语,你都不用在意。你只需要记住,我是一个守礼的人,我今日既然唐突了你,等你长大,我就一定会回来娶你为妻。”
八岁的俞秀傻乎乎地点头。
等她真正地长大了,她才明白,陈伯宗的那个吻没有半点男女之情的意思,它更像一个承诺,他早知道两家的门第差别会变得越来越大,知道村民们会羡慕她家也会嫉妒她家,嫉妒起来就肯定会故意说一些陈家会不会悔亲的话,亦或是阴阳怪气她命好,用父亲的跛脚换了一门好亲。
俞秀一直都没有忘记陈伯宗给她的承诺,可越大,她就越明白两家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