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朱甍碧瓦隐在一层铅灰的云雾之中,太极殿前,六方宫灯华美典雅,金吾卫甲胄沉重,来回铿锵作响,大殿内灯火通明,侍女点起檀香,袅袅白烟从鎏金博山炉中升出,皇帝坐在榻上,一手翻看密折,另一手在棋盘落下一子。
重檐上一声清响,细灰簌簌落下,“呼嗬——”息竹从太极殿中飞了出去,引得灯花一爆,掌灯女晃了眼,忍不住挪了一步,只这一下,皇帝停住棋子,眼光一扫,掌灯女惊惧,俯地求饶道:“陛下恕罪。”
皇帝丢了棋,笑问:“你说,濉恕在息竹手中,能过几个回合?”
掌灯女不解其意。皇帝摇头,踱步出了殿门,站在丹陛上遥望——宫墙上两道人影若隐若现,交迭相离。
赵玉琮驻立在檐角,黑巾覆面,只见一双眸子,冷峻又英气,远眺皇宫夜色,黑皮衬底靴一蹬,腾起身迸出一道寒光,足不沾地,像一只展翅积势的年轻雄鹰,飞在宫檐上。
息竹眼中闪出杀气,一掌迎风袭去,赵玉琮挑起剑峰长眉,运掌如刀,回身接过,又一招力劈华山,将息竹掀飞,息竹在空中一个翻身,避其一招,落在檐上,又展身借檐以力,蝎子摆尾而起,猛地发力,抽剑刺向赵玉琮。
“嗖——”一道金镖似闪电般飞去,擦过赵玉琮的面颊,蒙面的黑布落下,息竹陡然收剑,喊道:“世子!”
赵玉琮意犹未尽,一个鹞子翻身,稳稳地落在地上,“臣叩见陛下。”
皇帝道:“还不尽兴?”
赵玉琮眼眸明亮,笑言:“陛下一击制胜,臣自叹不如。”
“哼——半夜蒙面,成何体统!”皇帝轻捻手中佛珠,脸上尽是骄傲之色,“息竹两招,接得不错。”
息竹身法敏捷,武艺高强,百步之内,难遇敌手,赵玉琮近身接下两招,已是难得。
赵玉琮歪头一笑,“谢陛下夸奖,臣有一事要奏,杨造使失足坠马,恐要将养多日。”
皇帝横了他一眼,“你做的?”
“哪是啊,臣只是稍微吓了吓他。”赵玉琮忍住笑意,随皇帝进了大殿,侍女奉上茶水,他也不拘束,一饮而尽,起身去了后殿换衣。
皇帝倚在榻上,呷了一口茶,“衡阳郡上了一道密折,奏杨契勾结司马玚,私造兵器,豢养死士,意欲谋反,濉恕,你怎么看?”
赵玉琮挽上一把虎骨弓,束上抹额,换了身玄色猎装,上绣一只猛虎,形如:‘锯牙钩爪利如锋,一啸寒生万壑风。’,他大步出了屏风,哼了一声,“杨契这老丘八要真当了司马玚的马前卒,臣立刻摘了他的脑袋,杀鸡儆猴——”
“……不成气候。”皇帝指了指墙壁上巨大的堪舆图,“朕已决意,待春狩过后,三下衡阳郡,巡视河工,观民察吏。”
赵玉琮会意,视线落在堪舆图上,万里江山,一寸山河一寸血,这是很多年前,窦孜彦所绘,几经辗转,历尽千难万险,才到了大胤的皇宫里。
皇帝眼色微沉,叹道:“悟生也曾直言敢谏,不惧权贵……沈家这小娘子,性子倒是有几分像他。”
这悟生是右仆射窦孜彦的小字,幼时读书,过目不忘,聪颖过人,见其曰:“有特禀异质,迥越伦萃,岐嶷兆于襁褓,颖悟发于龆龄,为悟生也。”
赵玉琮不觉一笑,生出几分情绪,很快淹没在浓黑的墨眸里,他一扬鞭,声音透着一股子慵懒的贵气,“陛下,臣今晚还未尽兴,先行一步,彻夜狩猎,不尽兴——不归!”
皇帝瞥眼,“要下雨了。”
赵玉琮大笑拉了拉弓,少年意气,狂放不羁,飞身而出,玄色身影隐入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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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沈听珠一头离了书院,回了沈府,拜过沈忡应和滕夫人,听了几句训,在家中反思己过,没过几日,解了禁,赶早又忙烧制钧窑玫瑰紫釉长方花盆,经千百次失败,终成了一件。
这花盆内施月白色釉,外施天蓝色和玫瑰紫色釉相间,长方花盆,四方规正,釉面呈蚯蚓走泥纹,沈听珠欣喜看了半晌,忙用布料包好,“商秋,这件瓷器是庆贺太皇太后寿诞的生辰礼物,一定要好好保管。”
商秋郑重点头。
这日渚晏忽来信说,京阙城外有一处寺庙的佛雕破损,急需修补,沈听珠收拾东西忙往城外寺庙去了。
她一人独在庙中待了几日,一边修补佛雕,一边听僧人讲经,她只觉内心平和,一日,商秋抱着初一来看她,沈听珠正站在高处补料,全身沾了许多漆料,只听商秋道:“娘子您是不知,如今京阙流言蜚语满天飞,都在议论您和朱寺丞之事。”
“何事?”沈听珠往下探出头,初一见了,忙翻身滚在地上撒娇。
商秋垂下了眼睑,声音有些哽咽,“自是说您……各种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