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珠忙喝:“欸——你!”话音未落,只见裴之巽直直跳了下去,她吓得一惊,也丢了手中的手杖,合身扑上去,跟他一起跳下,沈听珠急速下落,随即重重摔在半坡上,她滚了几圈,面颊被树枝刮破,还有一截断树枝直插入左手手腕,沈听珠疼得直冒冷汗,右手慌乱抓住树干,左手强忍痛处,一把抓住裴之巽。
裴之巽猛然抬眸,冷冷道:“松手!”
“抓紧了,别松手!”沈听珠左手伤处被扯开,鲜血渗出,沿着她的手腕处流下,一滴又一滴落在裴之巽脸上,他不觉抬头,怔怔地看着沈听珠,她面色白得发青,浑身抖得厉害,一只手仍紧紧抓着他不放,她咬牙叫道:“郎君,别松手!”
山崖冷风吹来,二人身子摇晃,随时要坠下去,裴之巽闭上眼,一字一顿道:“再不松手,你这手就要废了!”
沈听珠不听,左手紧抓住他,用尽全力拉他,鲜血大片渗出,她只觉手筋似要断开,蓦然一个大力,直把裴之巽拉上了坡,再转了身子,侧着身子蹭上了坡,二人平躺在半坡上气喘吁吁。沈听珠手痛得几不能动,单手抹了把额上的汗,“你有什么想不开的,竟要自戕?”
裴之巽阖上双眼,语气尽是消极,“何苦救我,一个废人、弃子,活着有何意思?”
沈听珠气急了,重重给了他一拳,骂道:“怎没意思?你今日遇见我,就证明你命不该绝!”
她用力拔出插在左手手腕处的断树枝,再撕了裙子,一头布条缠在腕处,一头绑在裴之巽手腕上,道:“你的腿不好,我只能拖着你上去了。”
“别管我!”裴之巽厌世情绪达至顶峰,他甩开沈听珠,胸中苦涩,有气无力道:“我不需要你好心。”
沈听珠愤然甩了他一巴掌,“少说这混账话!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想死,没这么简单!”
裴之巽被她打得脑袋嗡嗡作鸣,似是从来没被人这般对待,呆愣住没说话。沈听珠才不管他,拖着他一步一步往上走,三个时辰后,终于将他拖上了后山小园。
沈听珠体力耗尽,跌坐在地,大口呼吸,好一会才爬起来,认真道:“我儿时在田庄,受人欺负殴打,几次差点被恶仆饿死,还常被人羞辱,如此这样,我都没有放弃活着…你一儿郎,又有何想不开的?”
小娘子衣襟凌乱,身上尽是黄土和血渍,脸上还划了好几道口子,裴之巽也这般如此,抬头看她,只听她极其诚恳道:“弃子又如何?你不听就是了,我从小还被人骂小野种呢,不是照样没少块肉!你跳崖,还不一定马上就能死,说不定还得疼好几天,遇上个大虫吃你肉,看你怎办?况且你这腿,说不定那日就好了,干甚不好好活着?”
裴之巽撑起身躯,眼底掀起惊涛骇浪,天底下还有谁能像这个傻子一般说如此疯话,又舍弃性命救他,他低下头,从心沿身,颤抖不止,“我,我……”
二人一时沉默,裴之巽傻愣半响,才问道:“你…今日来这做何?”
“等你呀,本来是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你居然……”她没好气说道,拿起方才丢在一边的邛竹杖递给裴之巽,道:“这是我特意给你做的手杖,你试试看。”
裴之巽一怔,“给我?”
沈听珠天真道:“对呀!这邛竹杖看似简单,实则大有乾坤,你看它上刻了竹叶,若遇危险,你只需要轻拨开侧面这片竹叶,就可以射出尖刺,保护自己,还有…这正中的竹节,轻触一下,下面会立刻放出支架,你若不小心摔了,也可以撑住。”
“你…是专门给我做的?”
“嗯!这手杖很轻,方便你拿着,左边刻了‘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宜。’与竹相映,怎么样,是不是很不错?”
裴之巽表情晦涩,声音哑道:“为什么给我做这个?”
“一是多谢郎君没有告发我设陷一事,二是上次见郎君手上的邛竹杖,一下想到了《邛竹杖铭》这首诗,‘秀矣云竹,劲直篠荡。节高质贞,霜雪弥亮。圆以应物,直以居当。巧妙无功,奇不待匠。君子是扶,逍遥神王。’,所以才做了,你既要死,这么好的东西,可别想要了!”
裴之巽抬头,眼底发红,既委屈又坦然,“我不会再轻易自戕了……我…我会好好活着。”
“这就对了,你的命是我冒死救的,再敢寻死,我就天天骂你,让你死也不安生!”沈听珠笑起来,转了转头,只见枫叶铺满连绵起伏的山峦,漫山红叶,层林尽染,半个万福寺藏在枫林之中,露出层层叠叠的一角飞檐,她沉醉于眼前的美景,赞道:“好美。”
“谢谢,你的手杖……”裴之巽看了看沈听珠,似乎不知该说什么,茫然片刻,夸道:“很厉害!”
沈听珠颇为得意,“多谢夸奖,只是一点儿小手艺,不足为奇。”
裴之巽看着她左手手腕渗血,艰难地吸了口气,“你的手如何?”
“没事,伤一手,救一命,值得!”点点金光透过枝叶,映在她澄澈又灵动的水色双瞳中,沈听珠从兜中掏出几个压坏的果子,递给裴之巽,道:“这果子可甜了,郎君尝尝,对了,还不知郎君如何称呼?我姓沈,名唤听珠。”
四目相触,裴之巽正想回答,又隐约听得有人喊道:“娘子”,沈听珠快吃了果子,忙说:“你不要再做傻事了,有人寻我,我就先走了,此地偏僻,你也快些走吧!”
秋风簌簌沙沙吹落枫叶,几声湫湫鸟鸣过后,万籁俱寂,少年郎君拿着手中的果子和手杖,独留在山间,用几不可闻地声音说道:“裴之巽。”
“我唤裴之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