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珠瞧她难过模样,心中一动,从高台上跳下,笑道:“是非有他们评说去,我不会放在心上,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她欲抱起初一,不想它挣了身子,往一边跑去了,沈听珠忙追去,却见初一跳入一人怀中,敞着肚皮撒欢,她惊呼:“初一,你怎能乱跳到他人身上,快下来。”
初一冲沈听珠“喵”一声,乖顺地卧在这人怀里,这人带着幂蓠,坐在木轮车椅上,他一身素纱青蓝衫,抬头看来,寺内树影摇曳,日头透过他的幂蓠,脸上隐隐掠过笑意,沈听珠愣住,他却转动木轮车椅到了沈听珠跟前。
沈听珠离他近了,才觉他身上的孤寂清冷,她忙行一礼道:“郎君莫怪,家中小猫顽皮,不是有意跳于您身上的。”
裴之巽嗓音清越沉稳,含笑道:“无事。”他抚了抚初一,抬手将它递给沈听珠。
沈听珠接过初一,凑近些,只觉一丝沉沉的药香萦绕过来,裴之巽转动手中的折扇,动作优雅,问:“娘子可知,那处可修折扇?”
“修折扇?”沈听珠往四处看了看,这地方是寺庙,只有僧人讲经诵读,怎能修折扇,她心道他奇怪,不由道:“郎君不妨给我看看,若行,我帮郎君修一修。”
裴之巽一笑,“劳烦娘子了。”他伸手将折扇递于她,沈听珠放下初一,展开折扇,这把宣纸折扇,上画一幅竹林映月图,筇竹竹叶脆绿,直挺冒上,画中一轮清月相伴,只绝寂寥,左上提诗:“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宜。”,相得益彰。
这扇子损坏严重,沈听珠道:“我可尽力修一修,若修不好,还请郎君莫怪。”
裴之巽手指白如玉瓷,他转动手中的青玉扳指,“无事。”
沈听珠放平折扇,用水润湿,揭折扇骨架,晾干扇面,寻了修补佛雕的糯米熬浆,分步掺入陈化的石灰膏中,搅拌混成糯米灰浆,刷在扇面两边,又用竹签,插入一根竹签,再刷一回,压平,以此后面几根,如是往复,待刷完糯米灰浆,再将扇面重新装回扇骨之中。
裴之巽一直静静看着她动作,沈听珠坐在木凳上,神情专注认真,她今日未带首饰,几丝乌发束起,衣裳满是五颜六色的漆料,额上沾了几许,风吹起裴之巽幂蓠上围纱,轻抚过她手腕上的疤痕,裴之巽一怔,目光放缓,久久之后,沈听珠修好了折扇,递于他道:“好了郎君,我修好了。”
几阵清风骤然吹开裴之巽幂蓠上丝白的围纱,他和煦白净的面容漏在阳光下,光华夺目,裴之巽很快压下围纱,“多谢娘子,好物配君子,此扇既是娘子修好的,今日我便相赠于娘子,一时不快,也不要坠青云之志,愿娘子如这竹节一样步步高升。”
他这是……在安慰她?沈听珠欲说话,身后忽然有人叫道:“沈四!”
她转身,却见赵玉琮和董蒙士走来,董蒙士晃了晃手中的甜酒瓦罐,笑:“你躲在这处,可真让我们好找!”
“你们怎来了?”
董蒙士笑得贱兮兮的,“这不是怕某个小娘子……躲在某处哭鼻子么?”几年未见,董蒙士硬实了不多,眉宇间多了几分行军的行伍粗犷之气,他仍是不改嬉闹的脾性,揽过沈听珠的肩膀,毫不见外,啧啧称奇道:“沈四,四年了,你终于像个小娘子了。”
沈听珠气得瞪眼,直给了他一拳,“滚。”
董蒙士叫唤几声,“啧,真不温柔。”又抱起初一,颠了颠重量,笑:“小初一,你真是越发胖了。”
初一张牙舞爪叫一声,从他怀中跳出,又扑进赵玉琮怀里,董蒙士捏了捏它的鼻子,“没良心的小东西。”
赵玉琮笑眼明亮,拿了甜糕递给沈听珠,“诺,方买的,快尝尝。”
沈听珠尝过,甜腻爽口,她瞧了眼董蒙士,心下坦然,再看赵玉琮一眼,那丝不明所以的情绪又涌了上来,她一时慌乱,忙垂下眼睫。
董蒙士贼贼道:“你与那个朱二郎到底怎回事?”
沈听珠瞥他一眼,轻声道:“我与二哥哥并无男女情意,只是长辈乱点鸳鸯谱弄得错。”
赵玉琮暗自一笑,心中郁结的大石终于落了地。董蒙士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就说你没事,世子还不信,非要过来看看,看吧,这不一点儿事都没有。”
他戳了戳沈听珠,道:“沈四,你是不知道,世子有多笨。”
沈听珠看他,董蒙士道:“世子怕你不开心,还专门跑去茶楼,找说书人讲了一百个笑话,准备一个一个说与你听。”
赵玉琮面容爆红,作势就要过来打他,董蒙士躲着,又笑道:“沈四,世子可匪了,他整日在你面前装作温良模样,其实——”
“董蒙士,你住嘴!”赵玉琮急喝道,董蒙士略略两声,赵玉琮再忍不住,与他闹起来。
沈听珠默然红了脸,转身,方才的位置已不见那郎君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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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下起了雨,雨珠溅在窗帘上,滴滴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