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悠想到这里,学术热情噌噌长,穿越这件事没法用唯物主义解释,可她此刻真切地意识到,她离自己探究很多很多年的东西只有一步之遥。
宣、德、明三朝,风流人物辈出,一枪破虏三十里的少年将军、一词流转一千年的浪子诗人、一句铿锵海内外的千古名臣……朝中君子辩政,街巷笙歌流转,亦有写下奇绝医书的民间神医、造出天工之器的能工巧匠、活在词曲书画中的传奇女子。
永宁重景年间,世多君子,虽说封建王朝有它难以摆脱的落后和腐朽,但她知晓后事、知晓自己活在这样一个群星闪耀的时代,怎能不心潮澎湃。
不知道她同门师友有没有她这样天真的想法,纵然会被时代伤害,她也想亲自来看上一眼。
曲嘉熙见她发呆,伸手在她面前晃了几下,曲悠这才回神,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吃吧,白鹅煨新笋,蒸熟之后回锅收汁,最是滑嫩,你陪了母亲一日,辛苦了。”
她厨艺不错,本以为从前的曲悠应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却不料众人从未对她的厨艺生过疑。
曲嘉熙吃得津津有味:“大姐姐,没有吃过的菜你竟也做得这样好……”
她说到一半,突然一顿:“等等,鹅?哪里来的鹅?”
曲悠慢条斯理地答道:“自是那两只聘鹅其中的一只。”
曲嘉熙大惊失色:“大姐姐,那可是你的聘礼!”
曲悠被她拿着鹅腿瞠目结舌的表情逗笑:“后厨连肉都没有,什么聘礼不聘礼的。”
周檀此时尚还生死不知,他的表亲任氏接了圣旨后代为送聘,只送了白鹅两只、钱一百贯、质地不一的新布一箱、米面柴油若干。
——寒酸甚至带着羞辱意的聘礼,任氏似乎颇为记恨周檀,但又忌惮他的权位,不得不做表面功夫,如今怕是打量着周檀快死了,才敢如此。
送聘之人嘴脸敷衍傲慢,甚至嘲讽代为出面的曲向文道:“小公子不必羞恼,周大人伤重不治,所谓冲喜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待令姐过了门,发了丧,周府的家财,不尽是你家所有了么?”
曲向文气得满面通红,转述时结结巴巴,曲悠拍了拍他的肩膀,连生气都懒得生气。
反正她知道,周檀不会死的。
“大姐姐,你真的要嫁给那个周侍郎啊?”曲嘉熙咽了口中的肉,泪汪汪地小声说,“我听说,他不是个好人,背信弃义、欺师负友,况且陛下旨意中都说是‘冲喜’,那他岂不是活不了多久了……”
她还没说完,病床上的尹湘如就虚弱地唤了一声:“阿怜——”
“母亲醒了?”曲嘉熙连忙回身,急切问道。
尹湘如微微点头,示意她先出去,曲嘉熙敛目行礼,曲悠把那碗间笋煨鹅塞到了她的手中,才在尹湘如榻前坐下。
“阿怜,为你的婚事,我和你父亲筹谋良久,不料家门败落,到底无用。”尹湘如甫能开口,便握住她的手,垂泪道,“我听过一些流言蜚语,这位周侍郎虽年少风流,却是个不堪托付的人,况且,他如今伤重不治,若撒手人寰,岂非要你年纪轻轻便守寡?我朝再嫁之人良多,可这门亲是圣上赐的,你又如何能够……”
她紧紧攥着曲悠的手,咳嗽道:“儿啊,若你父仍在,怕拼着死罪、叫你绞了头发做姑子,也不愿你受辱!可你这样青春年少,娘心中总是不忍,如今,可怎么办才好?”
听了这一番情意恳切的言语,曲悠也不免湿了眼眶,将脸贴在她手上,唤道:“母亲……”
尹湘如怜爱地抚摸着她的鬓发:“我知晓你气性颇高,但行至此处,总还想劝一句,切不可学那迂腐之人,做想不开的事,来日、来日——”
她尚未说完,便连连咳嗽,曲悠抚她后背,递上帕子,犹豫再三,还是说了此时心中所想:“母亲放心,来日未至,我会先过好眼下的日子的。”
“婚姻是女子人生大事,但我也瞧过母亲与父亲的诗词唱和、书画藏情,若非身体不适,怕母亲早也走出后宅,与父亲同游山水去了……眼下我虽囿于困境之中,但蒙父母教诲,不敢自弃,无论夫君为人如何,我都会尽力经营、不入穷巷。”
“立于世间,没有什么是一帆风顺的,母亲说是不是?事在人为,女儿定会好自珍重,也请母亲珍重自身,切勿为儿烦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