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扇子损坏严重,沈听珠道:“我可尽力修一修,若修不好,还请郎君莫怪。”
裴之巽手指白如玉瓷,他转动手中的青玉扳指,“无事。”
沈听珠放平折扇,用水润湿,揭折扇骨架,晾干扇面,寻了修补佛雕的糯米熬浆,分步掺入陈化的石灰膏中,搅拌混成糯米灰浆,刷在扇面两边,又用竹签,插入一根竹签,再刷一回,压平,以此后面几根,如是往复,待刷完糯米灰浆,再将扇面重新装回扇骨之中。
裴之巽一直静静看着她动作,沈听珠坐在木凳上,神情专注认真,她今日未带首饰,几丝乌发束起,衣裳满是五颜六色的漆料,额上沾了几许,可爱又自然,风吹起裴之巽幂蓠上围纱,轻抚过她的双手,裴之巽目光放缓,久久之后,沈听珠修好了折扇,递于他道:“好了郎君,我修好了。”
几阵清风骤然吹开裴之巽幂蓠上丝白的围纱,他和煦白净的面容漏在阳光下,光华夺目,裴之巽很快压下围纱,“多谢娘子,好物配君子,此扇既是娘子修好的,今日我便相赠于娘子,一时不快,也不要坠青云之志,愿娘子如这竹节一样步步高升。”
他这是……在安慰她?沈听珠欲说话,身后忽然有人叫道:“沈四!”
她转身,却见赵玉琮和董蒙士提了几盏甜酒来,董蒙士晃了晃手中的甜酒瓦罐,笑:“你躲在这处,可真让我们好找!”
“你们怎来了?”
董蒙士笑得贱兮兮的,“这不是怕某个小娘子……躲在某处哭鼻子么?”几年未见,董蒙士硬实了不多,眉宇间多了几分行军的行伍粗犷之气,他仍是不改嬉闹的脾性,揽过沈听珠的肩膀,毫不见外,啧啧称奇道:“沈四,四年了,你终于长的像个小娘子了。”
沈听珠气得瞪眼,直给了他一拳,“滚。”
董蒙士叫唤几声,“啧,一点儿不温柔。”又抱起初一,颠了颠重量,笑:“初一,你真是越发胖了。”
初一张牙舞爪叫一声,从他怀中跳出,又扑进赵玉琮怀里,董蒙士捏了捏它的鼻子,“没良心的小东西。”
赵玉琮笑眼明亮,拿了甜糕递给沈听珠,“诺,方买的,快尝尝。”
沈听珠尝过,甜腻爽口,董蒙士又去逗了商秋,贼贼道:“你与那个朱二郎到底怎回事?”
沈听珠瞥他一眼,轻声道:“我与二哥哥并无男女情意,只是长辈乱点鸳鸯谱弄得错。”
赵玉琮暗自一笑,心中轻松不少。董蒙士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就说你没事,世子还不信,非要过来看看,看吧,这不一点儿事都没有。”
他戳了戳沈听珠,道:“沈四,你是不知道,世子有多笨。”
沈听珠看他,董蒙士道:“世子怕你不开心,还专门跑去茶楼,找说书人讲了一百个笑话,准备一个一个说与你听。”
赵玉琮面容爆红,作势就要过来打他,董蒙士躲着,又笑道:“沈四,世子可匪了,他整日在你面前装作温良模样,其实——”
“董蒙士,你住嘴!”赵玉琮急喝道,董蒙士略略两声,赵玉琮再忍不住,与他闹起来。
沈听珠也默然红了脸,转身,方才的位置已不见那郎君的身影。
*
晚间,董蒙士和赵玉琮送了沈听珠回去,一更下起了雨,雨珠溅在窗帘上,滴滴答答。
沈听珠吃过晚膳,又馋嘴多吃了些糕饼,当夜睡不着,懒懒地躺在湘妃竹椅上,一边看书消食,一边慢听窗雨,撸摸初一。
沈听娩对镜梳发,看着沈听珠孩子模样,笑了笑,却又想起一事,骤然苦恼,“小四,还有几日就是春狩了,老祖宗她…想借这个机会,帮我择选夫婿。”
这老祖宗,正是当今太皇太后,沈忡应的姑祖母,她原不是先帝生母,却一手将其抚养成人,尽心辅佐,先帝登基后尊为皇太后,新帝即位,尊为太皇太后。
沈听娩取一绺乌发绕在指间,难抑落寞,“可我不想…”
沈听珠放下书,心中隐隐有了猜想,试探问道:“阿姊,你是不是有心悦之人了?”
沈听娩眼眸澄净明亮,坦然地“嗯”了声,“所以小四,你能帮阿姊一个忙吗?”
窗外惊雷骤雨,沈听珠只觉一个冲动的想法在心中疯狂滋长,明知不应该,却鬼使神差,直愣愣地点头。
“好。”
*
几场春雨过后,日光和煦。
天祜使臣率使团觐见大胤天子,适逢太皇太后七十大寿,皇帝赐筵,共贺太皇太后寿诞。
天祜善射,马上功夫了得,皇帝特意邀了天祜使臣参加今年的春狩。
四月十六,鼓楼钟鼓号角吹得震天响,羽林卫位列两侧,扬黄龙面旗,百姓跪地,高呼“万岁,万万岁!”
皇帝大驾浩浩荡荡出了城,跋涉三日,总算到了皇家猎苑。
第二日天还未亮,御箭开工,勋贵一人领一队侍从打马入场。
巳时,濮子园乌泱泱坐满了人,主位一道声音传出,隔着紫檀雕花屏风,慈爱又中气十足,“娩儿,你身子可好了?快上前让老祖宗看看。”
私语声骤停,众女眷齐看沈听娩,她跪下磕头,“拜见老祖宗,回老祖宗的话,阿娩身染风寒,体弱气短,这几日还未完全大好,有些咳嗽,阿娩谢老祖宗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