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似乎勾起唇轻轻笑了一声,那意思听着有些冷嘲的意味,却不知是对于他问出这么老套的问题的嘲讽,还是对于这个题目本身的嘲讽。
“恨过,”他的声音沉了沉:“但我现在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切。”
谢琦说完,便没再多言,无声之间退出了芥子空间。
留下谢空明一人在原地静默。
然而他很快想起一件事,若羽令在谢琦身上,为何他方才完全没有察觉到动静?
羽令不似千帆,已经化出人智,可以在屠苏苏的脑子里苏醒后依旧保持独立,甚至在见到他时主动报信。但他身为羽令的血契之主,不可能对羽令的存在毫无察觉。
一种可能,是他们都猜错了,羽令根本不在谢琦身上。
然而他攥紧拳头,想到另一种更大的可能性,或许谢琦已经将羽令炼化,而这种炼化程度,甚至直接超越了他与羽令的掌门人血契。
“琦儿,你听明白了吗?”
面前依旧摆着清淡的菜色,谢琦和崔夫人坐在花厅里,四周是夜月下安宁的流水声,只不过对面的蓝裙美妇人眸光闪烁地望着他,让这场面多了点难言的沉默和凝滞。
谢琦咽下一口时蔬,顶着对方的目光随意道:“母亲可是在与我商量?”
他这话讲的没多留情面。虽然口气冷淡,但乍一听之下就能明白里头潜藏嘲讽和置气。
到底还是个孩子。
崔清若暗自在心中彻底放下警惕,面上还是不动声色,保持着温和劝慰的模样:“母亲和他们强调过你的身体,正是因此,他们才会想要先将你体内的千帆羽令剥离出来。”
如他所料,她的母亲等不及了。
谢琦垂着眼睛,维持那种假装成熟的孩子气,淡漠的语气里带着些不明显的埋怨:“他们说什么母亲就听什么?若他们要杀了我呢?”
“谢琦!”崔夫人像是极不想听到他说这种话似的,难得皱了眉头严肃道:“母亲怎么会害你?”
藏在他心里的那个自己在冷笑,然而外在的谢琦神情却变化了,他像是被崔夫人突然加重的语气斥得脸色一白,只更加垂了眼睛不看崔夫人。
对方倒是十分有耐心,并不急着再催他开口,一时间又只剩下院外流水潺潺。
“我害怕,”半晌,少年终于说话,只是声音十分低弱:“若是我身上没有了千帆羽令,母亲或许便不需要我了。”
他说这话时睫毛轻颤,指尖攥着碗筷,那与谢空明十分相似的眉眼让崔清若稍稍晃了一下神,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笑着伸出手臂握上了谢琦的手。
“怎么会,”崔清若柔声道:“母亲既收了你做义子,这话都说出去了,又怎么会收回?”
如今少年已是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示出来,他这段时日的防备和警惕终于瓦解在她的“关怀和爱护”之下,她心想,他到底还是缺爱的。
谢琦感受着手背上的温度,强压着反胃,睁了睁眼睛,紧紧盯着崔夫人求问:“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崔夫人又捏了捏他的手,“母亲何时骗过你?”
谢琦却是忍不下去,猛地一低头,那手便从对方掌下抽出来飞快捂住嘴巴。
“咳咳咳……”一阵面红耳赤的咳嗽,少年的手心已经落了乌血。
这个举动并未引得崔夫人怀疑,甚至给了她递上了下一步“劝说”的话口:“你瞧瞧,你的身子这样难,叫母亲如何不担心,千帆羽令虽说是宝贝,可到底也要吸附你身上的生机做给养,你日渐消瘦必然是熬不住的呀……,再说,这秘宝只是寄存在宗门内部,由谢崔两个世家分别看管,等你好了,自然可以重新掌用……”
少年咳嗽完后像是累着了,眼皮有些耷拉下来,之前那种冷肃的表情也跟着柔和,他半掀着眼睛看向崔夫人,显出几分微妙的依赖:“那便都听母亲的吧,母亲可愿送我回我的房间?”
崔清若压下心头的喜悦,弯了眼睛道:“当然。”
她等的太久了,崔清若想着,她忍了这么多年,只差这最后一步,她要把真正的笑容留给最重要的那一刻。
“我觉得……我觉得……不太对劲……”
屠苏苏的头发已经有些散了,她再次快速眨了眨眼睛,把睫毛上的汗珠眨掉,用尽全力紧盯身前不远处的最后一头凶兽。
如今她已经分不出精力在脑海中和千帆对话,想要说什么都会直接喊出来。
【你不能再硬撑了,若是再杀下去,只怕要和这些东西同归于尽。】千帆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凝重。
它说的或许不无道理。
空旷的昏暗场地内,散落着凶兽的碎尸,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不光来自于这些可怖的尸体,一袭红衣的少女身上同样挂了彩。
她杀死第一头无极的时候,因为稍稍沉浸在惊喜中,没有注意到尸体的异状,等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被爆炸的尸体波及,后背火辣辣地疼。
而在此之后,她又连续杀了三头,却不妨因为伤势受限,被这些凶兽钻了空子,如今身上约摸有五六处伤口,最深的一处大概是右手上臂的一道抓伤,深可见骨。
如今,只剩下这最后一头还在不远处与她对峙,大概是被同伴的死震慑,一时并没有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