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罢免重臣都要投石问路,有个铺垫,制造一下舆论,放出一些风声。现在这个舆论刘挚,王岩叟,苏辙已是办得差不多了,这也是他们送上的投名状,以及投靠高太后的积极表现。
上一次高太后暗示自己罢蔡确,取而代之,这一次公然将问题挑到台面上,就已是有了十全把握,过渡得差不多了,询问自己后就要下杀手了。
相对于崇祯朝五十相,也是高太后政治上成熟的地方。
当然蔡确,章惇被弹劾的罪名,也是高太后讨厌他们地方。
章惇嘴巴臭,整日朝会上要么怼人,要么阴阳怪气,更把立储中高太后的事拿出去大讲。
至于蔡确面上不动声色,但阳奉阴违。
归根到底,就是二人与高太后争‘策立’之功。
“臣斗胆,“章越声音沉稳,“左相乃先帝托孤重臣,纵有滔天过错,还乞太皇太后念其以往的功劳,全其体面。”
他略作停顿,余光瞥见帘后幼帝不安地动了动:“至于枢相。。。眼下辽使萧禧马上要入京,辽主陈兵白沟,正需宿将坐镇。可否待边患稍解。。。“
“章卿!“高太后突然提高声调,“老身难道不知轻重?外廷议论谓朝廷自升祔后来政事懈弛,老身也无法坐视不理。这难道也是边患所致?”
“章惇轻佻,更将立储秘闻传于市井。“太后语气忽转温和,“老身失态了,只是国事艰难,需卿这等老成谋国之士主持大局。“
升祔就是先帝神主进入太庙,也就是蔡确从山陵使回朝后这段日子。
不过蔡确虽即将罢去,章越完成了约定。但高太后却始终没有提及章越顾命大臣,章越也不着急。
行百里者半九十,越是到最后几步,越要沉住气,不要急。
高太后道:“再过两月又是一年。新君登基自是要改元,大臣议了一个年号,有大臣说取以嘉佑之法救元丰之弊之意。但老身以为元丰之政不便,当以嘉佑之法救之,元佑亦未尝不可。”
“当然了……元丰之法不可尽变,大抵也是新旧二法并用之,其意只要便民,新旧之法皆可!”
“卿看如何?”
章越听太后此言看似折中,实则暗藏机锋,无论是元丰元佑,政事更张已有趋向。
“太皇太后圣明。“章越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道:“太皇太后圣明,民为邦本,故孟子以民本为论。”
高太后闻言微笑。
章越在元丰时尊孟子为经,提出民本之论,也是附和她政治,一切以便民为去留的主张。
章越道:“然臣以为太皇太后方才所言,元丰之政不便,以嘉佑之法救之。此论,犹倒持泰阿。”
珠帘轻颤,高太后“哦“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
“臣以为这是谁为先,谁为后之论。譬如医者用药,“章越以笏板虚划,“当以主症为本,辅以调理。若元丰之政为症,嘉佑之法为药,则当言以元丰为本,参酌嘉佑。”
“而非反客为主。“章越顿了顿,“正如太皇太后所言佑字在后,方显本末有序。”
这个放在哲学里,就是谁为第一性的问题。
就好比说理论和实践,到底谁更重要的问题?肯定没有当初说完全要理论,不要一点实践。或者说完全放弃实践,只要研究理论的。
现实中肯定是理论指导实践,实践又补充理论。
第一性就是我们在理论和实践中,更侧重哪个。
司马光方才稍稍妥协说,新法可以不必全改,但后来又说要回到熙宁之初。
这话一看就知道。
司马光因为尽废新法的主张遭到章越等人强烈抨击,所以稍稍退让一些,但不等于说他认为自己错了,只是迫于形势妥协而已。
所以元佑元佑,到底是元字为主,还是佑字为主?
章越继续道:“先帝改元元丰时,曾对臣言丰者,大也。今若改元佑,当知佑乃助也——天助自助者,岂非暗合太皇太后便民为本之训?”
高太后听了章越之言,本是紧锁眉头转而舒缓,帘后张茂则看了心道,章越果真了得,连太皇太后这等铁石心肠的人,都能说得动。
高太后笑道:“卿元丰宰国五年,稍改熙宁之法不善,老身以为嘉也,不过先帝太过执拗不能尽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