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满座的人兀自拍手鼓掌,叫好起来,沈听珠也听得醉了,怔怔地跟着拍了拍手,女娘踱着步子下了台,掌声长久不歇,众女娘争相给她簪花,并相赠花胜,插之鬓髻,女娘红了脸,轻声道谢。
这簪花、相赠花胜乃是表达喜欢的一种,沈听珠取了,簪上一支,女娘回她一支,巧笑倩兮,“……也祝小娘子摘得头奖。”
沈听珠嘻地一笑,坐下弹试起古筝来,她的古筝是滕夫人一手所教,滕夫人内外兼修,四书六艺不在话下,教她三年,也有了几分‘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的水准。
只听得台上叫了数,她忙抱起古筝,款步上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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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车舆辘辘行过,风吹起车窗绉纱,内中一夫人捂帕泣哭道:“我可怜的六郎,如今这般,该如何是好啊!他这獠贼造的孽,为何要让我的儿郎承受!”
说罢,捶胸哭得越发凶了。婢子忙拍背安抚:“夫人莫急,待会神医定能治好郎君。”
这夫人不止哭泣,司马琊直躺着,两眼一动不动盯着车架,他的面容白如一块透玉,夫人唤他几声,他仍不作反应,已然痴傻了,眸光沉沉散了人气,有出气没吐气,好似一个纸糊的空人。
车外渐渐传来悠扬飘渺的古筝曲,司马琊眸子一动,状似没有知觉的人偶一般,慢爬了起来,伏在车窗边往外看去。
夫人惊愕,“六郎!你……”
台上沈听珠正弹一首《高山流水》,勾指,点奏,曲调绕梁婉转,司马琊往外探了探头,看得沈听珠一身蓝杉,袅袅婷婷,冰清质简,动指抬眼,好似瑶池仙台下来的仙子,轻化点悟,他只觉心口那一团死物活了过来,散去的一魂悠悠荡荡,终落在了实处,须臾,让他与这真真假假的人间有了相干。
“神……神仙妹妹!”司马琊大叫了一声,衣襟凌乱,飞扑下车,撞倒行人也不顾,只叫喊道:“神仙妹妹!”
“六郎!”
司马琊听不见了,一眼不动盯着台上,跌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台上沈听珠一曲结束,福一礼,下台去了,一会儿,掌柜开榜,沈听珠虽未得头三,却因参与,得了一盒透花糍,她万分欢喜,女娘们在她头上簪满各样的花,以作嘉奖,沈听珠一一回簪,笑闹了许久,才散去。
定昏之时,沈听珠和商秋登上凌绝台,俯瞰下坞城内万家灯火,这凌绝台是下坞城最高的一处角楼,夜来最宜看月,有几人站在另一侧,三五成群的人看完花船表演,又上这处等着看烟火。
城内有几处已零散放起烟火,夜风吹起沈听珠的衣诀,她紧张地盯住北城门的方向,商秋拉紧她的手,柔声道:“娘子,别担心。”
沈听珠点点头,遥望北城门,不知过了几时,北城门升起一簇烟火,砰地绽在空中,沈听珠心脏陡然剧烈跳了起来,她抱住商秋,叫道:“成了!”
话音刚落,满城烟火腾空升起,灯光照彻,夜明如昼,沈听珠眸中映出煌煌的烟火,她脸上忽亮忽暗,只觉心中热烘烘,不时又想到铺子里的初一,担心它会被这烟花声吓到。
明月悬在当空,一道飞影似鹰隼一般携风而来,赵玉琮束起发,换了一袭朱红衣衫,张扬肆意又散漫,红绳穿起几串玉饰,系在发丝上,风吹轻动,叮当作响,他似春花落水一脚踏下,他落在沈听珠身边,一歪脑袋,勾起嘴角,轻轻笑了一声。
沈听珠惊觉,脸一红,“世子何时来了?怎么不说声,欸,师父他们几个呢?行事可顺利?有没有遇上意外?”
赵玉琮仰着脸想想,一一回答她道:“方才来的,今日游人都在城中,外河没人,行事很顺利,没有遇上意外,渚匠工和鲁仝相携在城中游玩,董蒙士这厮……”他好似羞于开口,沈听珠追问,他移开眼眸,勉强答道:“去和小娘子…诉云雨情了。”
沈听珠面容骤然暴红,“他……他…真是不正经,世子怎得不管管?”
商秋偷笑退到一边。赵玉琮臊得满面涨红,“食色性也,不好管。”
沈听珠盯他一眼,欲言又止。他紧张地砸砸舌,心头突突乱跳,只觉这空中爆的不是烟花,而是他的心,他头一回慌了手脚,忙不止道:“我……我可没有啊。”他从怀中掏出一盒酥山,“今日有烟火,我怕初一害怕,方回了一趟铺子安置它…再去买了这个,就过来找你了。”
二人相视,沈听珠面露羞怯之态,嘴角微微上翘,赵玉琮也笑了,“你今日玩得可开心?比试如何?”
“开心,今日见了许多貌若天仙,技艺超绝的女娘,虽未得头奖,却也学了不少。”
赵玉琮看她满头簪花,亮灿一笑,凌绝台明黄的灯火映亮他风流模样,挨着人群,却只见他一人惊艳独绝,有女娘从侧朝他抛花,花从他的额间落下,扫过他朱色唇瓣。
沈听珠只觉心中一痒,低下眼眸,她小心从旁抱出一个长木盒,递给赵玉琮,款款说道:“世子看看,喜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