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前,苏衡特意来找颜沅,说如今青州内不太平,嘱咐她先在驿站里好好呆着。若过几日得空,他会带她一同入城。
颜沅当然是听话地答应了,可苏衡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几眼,又开口提醒道:“别偷溜出去。”说这句话时,他的语速比平时稍微慢了些。
明显的不信任。
颜沅:……倒也不必这般。
一连三日,苏衡都是早出晚归,留下一队护卫在驿站内外保护着颜沅。颜沅整日闷在驿站里,带来的话本、古书都看完了,深感无趣。
她便带上帷帽,和青黛、紫苏下了二楼,在一楼大堂里面找了个偏僻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坐下,听着来往暂歇的小吏漫天谈论、瞎扯的话。
倒也真听到些有用的。
“都凑近些,这可是小道消息,我都是偷着告诉你们的。”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弱男子将手中茶盏放落在木桌上,微弯腰,正神秘兮兮地同几个灰衣捕快说着。
虽说几个灰衣服的都听话地凑了过去,可那瘦弱男子说话的声音并未减弱,他语气夸张,表情生动,“我同你们说,我姐夫的堂哥的外甥是青州府里的衙役,听他说,咱们青州的知州前几日——暴毙而亡了!”
旁边几桌的人也听个正着,一个大汉歪过身去,疑惑道:“陈知州无甚仇家,怎得突然暴毙了?”
瘦弱男子见旁人也听到了,便索性直起身子,声音又大了些许,“那咱可就不知了……不过,就是这处偏僻,如今青州城内许多人都知道了,人心惶惶,还生了许多乱子出来……”
听过这番话的颜沅眉心轻蹙,心知这便是此行的关键了,一番思索后打算晚上去问问苏衡。
这晚苏衡回来得倒也早,正坐在案桌前,执笔写着要送往绥都去,寄予太子的信。最后一字落下,思绪微顿,他停下笔,凝视着纸页上的墨色,却倏然听得老旧的红漆木门被轻轻叩响几声。
娇脆脆的少女声音响起,“表哥,是我。”
案桌旁,正在磨墨的竹笙动作停下,深更半夜,表姑娘来干嘛?见苏衡并未回绝,反倒是搁下了手上的笔,竹笙便识趣地去开了门。
天色晦暗,晚间凉意更甚,已有秋之气息。将要安寝,颜沅穿得素净了些,外面披了件粉白绞缬的披风,满发青丝只简单束在脑后,满头无饰,未施脂粉。
她挽着一个食盒进来,先将其放到一旁的八仙桌上,随后用浸着笑意的眸子望向苏衡,快声道,“听闻表哥回来还未过晚膳,沅儿便在下面带了碗杏仁酪上来,不知表哥口味,只让厨娘少放些糖。”
不怎么甜也没用。竹笙默默腹诽,世子不喜这些腻人的东西。
却听“嗯”,一句平缓的应答声响起,苏衡走到八仙桌旁坐下,问道:“表妹,怎么了?”
想到自己来打探消息的目的,颜沅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毕竟目的不纯,两人也没好到深夜送吃食地步,她缓缓开口,“表哥是为知州之死而来的么?”
苏衡转念便猜到定是主城有人走漏了风声,驿站白日人多嘴杂,倒也是寻常之理,他点头应下,随后问颜沅,“那你来青州,要接何人?”
颜沅:“赵贞娘,知州陈邻的夫人。”
苏衡:“这人……怕是有些麻烦。”他抬眸,眸子停顿在颜沅披风肩头处绣着的一朵粉白渐染的赵粉花上,很快又移开,“赵贞娘,很有可能就是害死陈邻之人。”
颜沅一时没反应过来,小脸上布满震惊、疑惑,她猜到接赵贞娘可能有些麻烦,却也没想到这事竟同命案扯上了关系。
第一次见她呆愣愣的模样,苏衡不禁觉得有些好笑,面上不显,只耐心地将此案细细说与她听。
陈邻出身寒门,幼时家境贫苦,连上学堂的束脩都交不起,可他年少好学,给人家做工时,也随身带着书本。
境遇转机在他到赵家做杂活时,赵老爷偶然一瞥,见陈邻即使休息一会儿也要拿起书卷翻过几页,试探过后发现他天资也不错,为人踏实肯学,便将他送去私塾,下了血本供其读书。
待陈邻略微学有所成,便将自己的女儿赵贞娘许配给他。启元九年,陈邻中了进士,他深谙官场之道,是个做官的料子,仅用了八年便混成了青州的知州。
在青州这两年,他政绩一般,但也未传出什么贪污腐败的恶名来。
可七日前,夜间巡逻的衙役在路过知州府后门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女子惊呼声。他破门而入,发现陈邻躺在地上,脸色青紫,已无气息,脖颈处紧紧绕着一段长长的绫罗,是被绞死的。尸身旁站着大惊失色的知州夫人赵贞娘……
待送走了好奇心旺盛的表姑娘,竹笙刚关上门,想问世子表姑娘送来的吃食如何处理,八成是让他端下去。
他转过身,嘴巴微张,连个字儿还没问出来,便见那个从前厌恶甜食至极的世子从容地打开食盒,拿出那碗已经凉透的杏仁酪,用银勺盛着慢慢地吃了起来。
感觉有点不对的竹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