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往里拐的一个僻静巷子里,有家小酒肆门口挂着“留醉”两个字。里面人不多,吴掌柜一边捋着半白的胡子,一边算着入不敷出的帐,正要抒出心头一口郁气。
就听得——
“掌柜,江篱在么?”泠泠的女子声音,似是玉珠落盘的清脆。
吴掌柜一口气哽在心中,匆匆抬头,一女子站在店门前,素白的帷帽将整张脸遮住,却也能看出仪态不凡。
更何况,她衣裙虽是绥都普通的新样式,可衣料却大有文章。阴暗处不显,可在袖边在亮堂的地方却晕开层层柔光,他曾四处游历,一眼看出这是南方那边几金一匹的浮光锦。
那样贵的料子,做成如此普通样式的衣裳,没显出一点价钱,啧……真是糟蹋了好东西。
紫苏重重地咳了一声,吴掌柜连忙回神,依稀辨得江篱二字,心中大惊,算了一半的帐也顾不得了,恭敬地将两人迎上二楼。
“主家就在这处了,娘子请。”吴掌柜向颜沅揖了一礼。颜沅微微回了一礼,道了句“多谢”,随后伸手推开门。
一开门,连带着光也打了进去,不同于一楼酒肆的简陋,二楼这间屋子可算是宽敞阔绰。
进门便是木雕花鸟的月洞门,最打眼的要数中间花梨大理石大案上摆的正正当当的招财进宝的玉貔貅。
屋内四处挂着用珍珠点缀的松花织绫,倒是平添几分风雅意境,如果忽略窗边一趟儿金银摆件的话。
紫苏捂着嘴还是笑出了声,拐角隔间内隐有脚步声传来,人未至声先到,“来的定是紫苏,这小妮子一贯欣赏不来我的眼光。”
面对来人,颜沅没遵那些虚礼,径直寻了窗边的黄花梨木椅子坐下,笑着望向拐角处。果然,一个紫衣广袖的女子走了出来。
当下,男女大防虽不比前朝严苛,可世人对女子还是要求良多。如今正崇尚女子应贤淑有礼,端庄有度,故而女儿家的衣着都极其保守。
可江篱却穿得很随意,青丝在头后挽了个斜髻,上面别着碗大朵花,两侧鬓角留碎发,画着绥都内最时兴的妆容。
她路过紫苏,伸手去掐下紫苏的腰,紫苏边躲边嚷着以后再也不取笑她眼光了。
这边笑闹着,江篱余光也瞄见了歪头靠着落地罩子看热闹的颜沅,她打量了颜沅几眼,然后啧啧而叹,“穿得如此素净,属实不是你的风格。”
颜沅将帷帽拿下,像是卸下伪装,放松下来。她长叹一口气,有些散漫地抬起手支着下巴,漫不经心道,“在绥都么,不同江阜,难免要注意些。”
稀碎的曦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颜沅脸上,衬得她两颊融融,颇有娴静美人的风范。
江篱见状翻了个白眼,她与颜沅打小相识。对于颜沅私下的性子,她知道的一清二楚——这断断不是个安分守己性子的闺秀。
一旁的紫苏道,“娘子到绥都后还大病了一场,才好,这就来寻江娘子了。”
江篱闻言凑过去又仔细瞅了颜沅好几眼,看她比去岁江阜相见时略微瘦了些,但面色倒还好,也放下了心。
她想起颜沅之前送来的书信,颜家目前遇到的困境,一时也没了打趣心思。也坐下去,拾起一旁的云扇,素手轻挥,给颜沅扇着风,说起了如今绥都的形式。
金乌西落,日暮低垂。
口干舌燥的江篱接过颜沅递过来的茶盏,一口气将满杯茶全闷了,她咽了咽嘴里的哑意,总结道,“……绥都布庄都被宋家紧紧抓着,纵使颜氏古法而成的水粼锦、浮光锦在南边有些名气,可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挤不进绥都。”
颜沅手指微曲,轻轻碰了碰眉眼,若有所思道,“那如今,咱们先寻家要转让的染坊,买下来,再徐徐图之。”
江篱连说话都不想了,只重重地点头,表示就是这个意思。
紫苏年纪小,困劲儿也大,一直嗡嗡的声音终于没了,她意识更昏沉,头一点点垂下去,最后直接一激灵直接抬了起来。
她恍然清醒,见颜沅与江篱已经说完了,又侧头瞥了眼天色,站起身来问道:“娘子,要回府吗?”
颜沅闻言起身,江篱却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挑眉道,“咱们沅娘子,今日弄琴坊来了绥都,要去么?”
“弄琴坊?”颜沅神色微怔,有些心动,但还是摇了摇头,无奈道:“你也知道我的身子,再者,这处不同江阜,若是被熟人见到……总归不方便些。”
弄琴坊名虽风雅,甚至风雅过了头,倒像风尘之地,可那是个舞刀弄枪,卖兵器的地方。能起出这名字的坊主也不同寻常,是个喜歌舞的江湖女子,特意弄了擂台,却不比武,而比舞。最后会寻位有缘人送件坊内的武器。
听到有玩的,紫苏的瞌睡虫都跑了,她快步过来摇着颜沅的衣袖,“娘子,去吧去吧,来绥都这段时日娘子一直在屋子里呆着,都快闷出病来了,难得有机会去玩儿。”
“我就在这处给娘子看着,断不叫国公府的侍卫知晓娘子去了何处。”
江篱回头,从颜沅的神色中看出了犹豫,便直接推搡着她进了内室,边走边说,“你放心,即使是熟人来了,也认不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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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寒,去吧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