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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门这天,江梦枕起了个大早,换了一件显气色的绯色衣裳,仔仔细细地打扮了一番。
青衣小婢端上了各色精致早点,他坐在桌边用香茶漱了漱口,吩咐道:“去找找二少爷,别误了时间。”
昨夜齐鹤唳仍没有睡在这儿,只晚饭后来陪江梦枕坐了一会儿,待他困乏了,便自觉走了。“我哪儿知道去何处寻他,难不成在通房屋里?”碧烟撩开门帘,正要吩咐小幺儿们去找,却见齐鹤唳已经站在院中,衣角肩膀被寒露沁湿一片,不知道伫立了多久。
“既早到了,怎么不进屋?”朱痕从碧烟身后闪出来,拉着他往屋里拽。
“二少爷来了,可用早点了吗?”江梦枕向他微微一笑,今日回门他不想在父母面前表现出与齐鹤唳的不洽、令二老担忧,所以主动示好给了个台阶,他见齐鹤唳仍穿着那件绣鹤的靛蓝衣裳,不由又问:“你怎么还穿着这衣服,三天都没换吗?”
“穿着舒服,舍不得换。”
齐鹤唳有些拘谨地在桌边坐下,江梦枕给他夹了一个糯米小点放在小碟中,齐鹤唳受宠若惊地咬了一口,连道“好吃”,成婚三日,二人间为了回门归宁,才暂时有了点小两口的模样。
院子里传来人声,碧烟进来回话道:“老爷让人送来了几箱子礼物,我让人都装上马车了。”
“公公真有心了,回来后我亲去道谢。”
江梦枕脸上露出笑意,碧烟也为他开心,他们谁也不知道齐鹤唳的袖子里揣着一张给父亲的借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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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梦枕的回门礼自己出了一份、齐老爷出了一份加上齐家原来那份,看上去颇为丰厚,江碧城夫妇一见便放了心,直以为齐家吃了上回下聘的教训,不敢再慢怠江梦枕。江家的回礼照样是双倍地奉还,江碧城夫妇在钱财上是极厚道的人,向来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齐鹤唳的五十两银子,给岳父买了一套边疆地理图志,给岳母挑选了些江南风味的甜酒酥点,这两样礼物虽小,却送到了二老心上,江梦枕见他拿出这些礼物时也吃了一惊,不知他是何时准备的,确实很是有心,一时颇为触动。
江夫人拉着江梦枕去内室说话,不过三言两语就觉察出不对,讶异道:“难不成你们还没圆房?”
江梦枕红着脸低下头,含糊地说:“洞房那日他喝醉了,就没有”
“这怎么行呢?不圆房便不是真正的夫妻,怪不得我见你们今日回来,言辞举动间还有生疏的模样,新婚的小两口儿都是如糖似蜜的,恨不得一刻也不分开呢!”
如果齐鹤唳那天没有醉倒在外头,他们是不是这会儿也“如糖似蜜”呢?江梦枕不敢想,心脏“砰砰”乱跳起来,他有些羞涩、有些紧张,还有一种莫名的背叛感。
“难不成你还忘不了大少爷?”
江梦枕脸上显露出茫然的神色,他许久后才道:“我不知道只是娘,我有时候总忍不住去想,如果嫁的是大少爷的话,又会是怎样的。”
“我的儿!”江夫人一把搂住他,切切地说:“万不可有这样的想法,这是最最害人的!这对去了的大少爷和陪在你身边的二少爷,都不公平。”
为什么不公平?江梦枕没有追问,这只是他自己心里的一点微末想法而已,在婚姻不平顺时,聊以慰藉罢了,齐凤举已经去了,又能有什么影响?
他那时没有领悟到母亲话中的深意,江梦枕没有想明白——他的这种想法是对齐凤举的不公平,因为无论齐凤举有多好,最后得到江梦枕的都是他弟弟,亦更是对齐鹤唳的不公平,因为无论他怎么做,都比不过江梦枕臆想中的哥哥。
他和齐鹤唳的感情最后惨淡收场,江梦枕并非全然无辜,很多东西的彻底坍塌,裂痕常常是从一个极微小的地方开始,因为没有在意,终至酿成大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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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婿还未出仕,可有什么打算吗?”
“我确实还是白身,”齐鹤唳没想到江碧城会主动提起这些,他斟酌地说:“古人说成家立业,我既已成家,自当谋一份安身立命的差事,不求高官厚禄,只愿养家糊口、不受制于人。”
“堂堂男儿,只求养家糊口?我江陵侯的好儿佳婿还能饿死不成?”江碧城挑眉道:“贤婿啊,我如果有你这一身本事,不止要封妻荫子、还要封狼居胥!那才是男子汉的雄心壮志呢!我的爵位上承祖荫,我的夫人因而也受封一品诰命,我的女儿是王妃,品阶还在一品之上,难道我家梦枕就不配有个诰命在身么?”
这便是江陵侯府的底气,江碧城是侯门嫡子,心胸眼界非同一般,几句话说出来,如同响雷炸在齐鹤唳耳边!齐鹤唳昨日还在为几十银子烦恼,他的亲生父亲觉得他不过是做一小吏的才具,但今天江碧城和他说的是家国天下、是封妻荫子——从来没人这样看得起他!
他只是个在后宅里胡乱混大的孩子,大哥的前途早被父母规划得井井有条,却从没有一个长辈由高处点拨他的心智,他浑噩地活着,直到遇见江梦枕。
顽石因知慕少艾而凿开了七窍,他暗自尝遍了七情苦涩,却不知该怎么主动争取。眼见着与江梦枕渐行渐远,一切却阴错阳差、峰回路转,他到底与江梦枕有缘,现如今,他已经成了江梦枕的夫君,若再毫无建树地活着,困在那个“家”里手心朝上、受制于人,便是平白辱没了好不容易得到的、那样美好的心上人。一如同侯爷所言,江家世代勋贵,人人皆有诰命在身,难道江梦枕跟了他,就只能一辈子做个平头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