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江家祖上是开国勋贵,齐家一门皆是科甲出身,虽无爵位、却是圣驾前的能臣,不说钟鸣鼎食,也算诗礼传家。
齐鹤唳的爷爷中过榜眼曾官至太傅,他父亲考中进士,他的大哥齐凤举更是少有才名,江梦枕来到齐府的这一年,齐凤举十六岁刚中了举人、还是头名的解元,齐老爷从翰林院编修升了礼部侍郎,正是齐府最春风得意的时候。不过这些风光都是别人的,与齐鹤唳关系不大,他只是一个成日与小戏子、小幺儿打架厮混的庶子,没人盼着他光耀门楣、繁盛家帮。
江梦枕得了江陵侯夫妇和新王妃的首肯来齐府暂住,他是贵宾远客、又沾着亲,在家宴上本该将齐家人一一认过,但是齐夫人生怕没教养的庶子们冲撞了金尊玉贵的江梦枕,令他对齐家不喜,所以齐鹤唳与三少爷、双胞胎的四少爷与幺哥儿只被嬷嬷带进去露了一面。
齐鹤唳低头站着,隔着环绕的仆从,听见他哥哥清朗的语声:“这是你们江家表哥江梦枕,那是弟弟们。”
另一个声音温柔含笑道:“这也太拘束了,何不同坐?”
“还都是些孩子,猴儿似的坐不住,且让他们玩去吧。”齐夫人一摆手他们便又被带了出来,齐鹤唳唯看清了江梦枕淡黄色的衣角,他不知道那个人与他哥哥说话时,是不是也笑得像墙头下那样好看。
他们出门时正与嫡姐齐雀巧走了个对面,被嬷嬷抱在怀里的双胞胎奶声奶气地一同叫道:“大姐姐”
齐雀巧余光都没落在他们身上,口中喊着:“江表弟来了,让我好等!”香风一拂,晃入正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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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周姨娘的屋子,齐鹤唳呆呆坐着,心里暗想:原来他叫江梦枕,名字和声音可都真好听。他再不像往日似的闲不住地捉蛐蛐逗狗,上房揭瓦般的淘气,周姨娘对着镜子涂脂抹粉,也不理他。她生出儿子时,本也有借着孩子去要强的心,可是齐凤举珠玉在前、齐鹤唳又不开窍,便任他自生自灭了。
掌灯时,有婆子端了礼盒来,檀木匣子里放着一对金银项圈,说是江公子赠给二少爷的礼物。齐鹤唳闻言,一下子活了过来,喜不自胜地把两条项圈都往脖子上挂,冲到镜前美滋滋地想:难不成他方才认出了我?
对镜一照,他又想起那张丢人的大花脸,一时羞恼、一时欢悦,这半天就叫齐鹤唳把十二年来未曾感受到的强烈情绪经历个遍,一颗心像被人提着,哭哭笑笑地全不由自己做主了。
第二天,小幺儿们如常来找他玩,家学里的夫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闹。大少爷早已是国子监的监生,其余这些人没一个是读书的料子,不过教他们识几个字、念几本书,不跌坠了书香门第的家风罢了。
小幺儿们在窗户旁向他招手,齐鹤唳没有像往常那样偷跑出去,他转过脸趴在书桌上,用手来回摸着脖子上的金银项圈。夫子闭着眼睛讲起诗经:“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一咏三叹、语调悠长,齐鹤唳听着,第一次觉得这些书本上写的东西很有些意思,有些话竟想从他心里淌出来似的恰切,再换一句、换几个字,都不能表达了。
他坐直身子,破天荒地听讲翻书,旁边有个族弟见了,低声嗤笑道:“看来咱们齐家,还要再出个才子。你什么时候去国子监念书啊?”
齐鹤唳瞪了他一眼,挥了挥拳头,那族弟缩了缩头,暗地里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十二载浑浑噩噩,齐鹤唳本是一块混沌顽石,见了江梦枕才开了灵智,一锤一锤地在自己身上挖出许多孔洞来,生生凿开了七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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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命人来接江梦枕,邀她同去永安伯府举办的赏花宴。
“姐姐,王爷待你好么?”江梦枕与长姐关系极好,二人的相貌有几分相似,姐弟俩挽着手走在花园里,连春色都被占去了三分。
“晋王身份贵重、温柔厚道,对我很是和气。”江梦幽说着抿嘴一笑,露出颊上一对梨涡。
江梦枕心下略安,打趣笑道:“怕不只是和气吧!”
“就你聪明!”江梦幽嗔怪地看了弟弟一眼,掩袖压低声音:“我今日的眉毛,就是他画的”
“怪不得画得这样好,”江梦枕故意摇头晃脑地说:“所谓远山含黛不过如此。”
“少贫嘴了,你在姨妈家住得如何?我听说齐家大少爷温文尔雅、才华横溢,是个极好的。想来日后诗酒唱和、赌书泼茶,其乐有甚于画眉?”
江梦枕垂眸道:“姨妈待我很好,我与大少爷各守礼数,并不曾多交谈。”
“其实凭你的出身品貌,怎样的公子王孙嫁不得?只是我一向知道,你羡慕父亲待母亲一心一意、相知相守。可弟弟啊,须知这世上,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那些凤子龙孙哪个不是妻妾成群?倒是齐家这一等人家,若能有个心性坚定、知心相配的,或能达成你的心愿,也不算辱没。”江梦幽在一株白海棠下站定,侧身抚着弟弟肩上的碎发,爱怜地说:“倒也不急,慢慢再看,只是你心里总要有数才好。”
“姐姐,”江梦枕望着她温柔如水的眼波,心里熨帖温暖,柔声答道:“弟弟知道了。”
江梦幽拍了拍他的手背,“走吧,永安伯的两个夫人把宴席摆到了楼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