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心里迫切地想要知道她去了何处,却不能去问崔氏抑或是旁的可能知晓她行踪的人。
他不愿她的名声受到一丁点的损害,现下能做的,也只有静静地在此处坐着,等候她回来。
梁王妃还在那边好端端地坐着,她必定还未离开此间。
陆昀如此忖度过后,心情方渐渐平复下来,往陆昭方才坐着的位置落了座,将还未被人用过、碗口朝下的青瓷茶碗取出三只,依次斟上半碗凉茶。
温介云在外的时候素来随性散漫惯了,当下也不与他客气,率先端起茶碗吃起茶来。
张俸客套一番,自伸手取了离他近的那只碗。
温介云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吃过茶汤解了渴,败下喉间的燥意后,同他二人说道起方才在场上哪个球打得好,哪个球又打偏了之类的云云。
陆昀漫不经心地听着,时而附和两句,时而沉默不语,直至望见不远的林子里,几位衣着光鲜的女郎自小径上漫步而来,原本执着茶碗的手指微微攥拢,动作稍顿,任由那碗沿在唇畔悬停了数息。
张俸是第二个看到她们的,知他对其中一位女郎动了春心,不欲在此处当那多余之人,遂搁下茶碗,瞥了陆昀一眼。
“县主既已归来,某在此处多有不便,只去边上那桌坐着就好。”
温介云已有许久不见陆昭这位表妹,故而并无要走的意思,还是张俸那厢拉着他说话,这才将他一齐拉走了。
小半刻钟后,陆昭与人言笑着行至阶下,沈沅槿的脸上亦含着浅浅的笑意,稍稍提了裙边拾阶而上。
陆昀挺直脊背,立起身来,修长的身形似一棵挺拔的苍松,轩然霞举,甚是惹眼。
同陆昭相熟的约莫都是出自世家大族,识得陆昭,亦识得陆昀,当下见了他,皆是叉手施礼,称呼他为“临淄郡王”。
沈沅槿非是头一回与他打照面,可细想下来,她只在梁王府上以郎君称呼过他,却并未费心去打探过他的身份和名字。
现如今,既已知晓他是陈王府的临淄郡王,自然不能再称呼他为郎君。
此处人多眼杂,陆昀未避免给沈沅槿带去困扰,遭人非议;是以幽深的目光只在她身上仅仅停留一瞬,转而看向与他一母同胞的阿妹陆昭,状似随口一问:“这位女郎从前倒是不曾在二娘身边见过,可是二妹近来新结识的好友?”
陆昭闻言,笑盈盈地与人介绍起沈沅槿来:“她姓沈,家中行三,因与温三娘都行三,我便唤她沈三娘了。”
陆昀听她答了话,不好再多问什么,微沉了凤目,这才发觉沈沅槿的裙边和鞋面上都沾了些结块的黄泥。
几人见他嘴里没了话,同陆昀话别两句,各自散去,还往先前的位置落座。
陆镇先她们一阵子回来,早在原先的位置处坐定了。
沈沅槿来到崔氏所在的位置,正要往她身边坐下,忽听陆嘉身侧的姚夫人哎呀了一声,折了眉,疑惑问道:“呀,小娘子裙上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往水边有泥地方去了?”
姚夫人的话音方落,崔氏的一双柳叶眼便朝着沈沅槿看了过来,含着淡淡的笑意。
饶是叫人这般打量着,沈沅槿亦未因此流露出丝毫窘迫之色,面上一派镇静自若的神情,“妾才刚与人去水塘边射鸭,许是一时不留神踩到泥上,这才污了鞋子和衣裙。”
亏得她污了衣裳还能在人前这般坦然从容。陆镇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唇角,眸色晦暗不明,就那般静坐着审视于她,见她的鞋底边缘并无泥土,只那鞋面上沾了些泥,不像是自己踩到的,倒像是旁人的裙鞋上带了泥土,沾染到她身上的。
姚夫人本是出于惊讶和提醒才会有此一问,并非想要让她难堪,但见席上不少人都将目光落到了沈沅槿那处,不免有些心生懊悔,描补道:“小娘子年纪尚轻,自然是爱顽的,只是塘边湿滑,也要留神着些才好;幸而没有跌着碰着,否则家中长辈该心疼了。”
“夫人提点的是极,儿知了。”沈沅槿落落大方地与人道了声谢,转身入座。
不曾留心边上坐的是谁,直接往两张桌案的中间踏过。
夏日的裙衫轻薄飘逸,将将盖至鞋面,一阵微风袭来,吹动裙摆,衣上的郁金香随风微散。
陆镇脚蹬一双几近全新的乌皮靴,大剌剌地坐在圈椅上,目光沉沉,喜怒不辨。
女郎路过身侧时,陆镇鬼使神差地没有收回脚,似有一层薄纱自他的鞋面掠过,带着些清浅的香味,直入鼻息,难以忽视。
那抹幽香不过持续了数息,陆镇却是不由自主地滚了滚喉结。
心上似有什么东西拂过,轻轻的,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