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只有幽暗的夜灯，暖黄的光从夏商和王美琴的房门缝隙中透出来，他们也还没睡。
夏瀚辰轻轻叩响了房门，几乎同时，就传来夏商的声音：“进来吧。”
这么晚了，夏商和王美琴却都和衣而坐，并没有要休息的意思。灯光有些昏暗，但还是隐约能看到王美琴脸上未擦干的泪痕。
夏商叹息了一声，显然已经料到夏瀚辰和宁思远会来找他。
“我和你美琴阿姨，原本决定了不说这件事的，我也一直觉得我还能掰扯掰扯你。但她还是没忍住……哎！”
进门短短几十秒，夏商已经叹息两次了。
“但也不能怪她，这些年她也受了很多委屈。这些不应该她来承受。而且……”夏商看了宁思远一眼，“我看你俩也死心塌地要在一起了，诶！”
第三次叹气。
“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夏瀚辰思考了一会儿，说：“我是……”
“你是我们的孩子，”夏商马上猜到了夏瀚辰的想法，“是我和你母亲亲生的。”
夏瀚辰点点头，问了第二个问题：“所以你和阿姨……原本就认识？”
“对，我们也算是青梅竹马。”
夏瀚辰：“那为什么还要和我妈结婚？”
自他们进屋之后，王美琴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但夏瀚辰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王美琴小声的抽泣了一下。
夏商看了她一眼，说：“这是我们三个人共同的决定。”
这样复杂的男女关系已经超越了正常的理解范畴，但不知道为什么，夏瀚辰一点也没有觉得意外，似乎事情就应该是这样的。
“一开始我是拒绝的，当时你妈妈被家人逼入绝境，她已经有了轻生的念头。因为她和美琴是同学，也是为数不多的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死前突然就联系了美琴见面。这个阴差阳错的关系才这么对上了。”
“当时我们都很年轻，原本打算是做一场戏，能摆脱你妈妈家人的逼迫，大不了再离婚。但没想到她的家人唯恐这是一场虚假婚姻，又用同样的方法逼迫我们要孩子。”
“现在想想，或许那个时候我们可以想出更好的解决方法，但当时一心只想着平事，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了。我们用了人工受孕的方式生下了你，但你出生之后你妈妈的状态就越来越差……”
夏瀚辰那模糊的记忆逐渐透出了点点片段。他的母亲，那个总是安静看书的女人，偶尔的时候也会给他讲故事，但印象中她从未走出过家门，小院子已经是她与外界所有的连接。
她很少提及她的家人，印象中外公外婆对他很好，非常的热情，但和母亲的关系似乎很冷淡。他们总想来看他，给他买吃的穿的，但母亲好像总是很抗拒。这种抗拒后来延伸到了他的身上。母亲越来越少与他沟通，看他的眼神变得复杂，甚至恐惧。
他就是在这些变化开始发生的时候，被夏商送出国去，此后很少被允许回家。甚至母亲的葬礼都没有让他参加。
现在他明白了，这些都是为什么。
“第三个问题，”夏瀚辰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种事，要怎么告诉你！”夏商再次叹气。
始终不说话的王美琴，终于开了口：“一开始不说，因为你还太小，这些事情……就连你母亲都再三嘱咐不能告诉你，怕影响你成长。那时候她太不稳定了，其实送你出国是她的意思，她怕你在她身边，她会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伤害你的事。又怕这样的家庭气氛让你产生阴影。所以决定送你出国生活。”
王美琴又抹了抹眼角：“她去世的时候，她家人天天来大闹，场面很难看。你爸爸不愿意让你知道这些，所以没有告诉你。他确实做的不够好，但他……”王美琴咽下眼泪，重新开口，“他错过了第一次和你沟通的机会，就次次错过。”
“因为你母亲的事情，他才会很抗拒你找男朋友这件事，他可能思想老旧，但瀚辰……现在你知道这些事情，无论我们做得对错，但阿姨希望你能够理解他，哪怕一点点。”
夏瀚辰说不清此刻是什么感觉，也谈不上能不能理解。
陷入这场漩涡的每个人，都有身不由己的理由。或许他们的初衷都是好的，是希望能拯救另外一个人。如果仅仅说理解，夏瀚辰当然能理解。
但他疑惑的是他在其中所扮演的究竟是一个什么角色。如果说他们都有无可奈何的理由，那么自己呢？他有什么错？又有过什么选择吗？他是一场错误的婚姻的产物，他的父母并没有期待过他的诞生，他不过是一次迫不得已的任务；唯一期待接纳他出生的人却是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
现在他发现，那些他靠恨着奋斗到今天的人，突然都变成了与命运抗争的无奈之人，他视为渣男的夏商，是为了挽救母亲生命舍弃挚爱；他视为小三的王美琴，是为了拯救闺蜜忍痛割爱，甚至在朋友死后主动担起替她养孩子重任。
自己却突然变成了那个无理取闹的坏人。
夏瀚辰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他的大脑在飞速旋转，意识全是一个个细碎的片段，它们奔涌而过，根本不受控制。有股向下的力量拽着夏瀚辰，让他陷入巨大的漩涡中无法挣脱。
这时手心传来熟悉的触感，他的指缝被撑开，和另一只手的五指相交而握。夏瀚辰侧过脸，看到宁思远注视着他的目光，笃定又炙热。
像是对王美琴那个请求的回应，夏瀚辰说：“其实从一开始，一直在被动接受的人就只有我。我以为我妈的悲剧已经足够让你们清醒，可是爸，你这些年对我做的这些事，难道不是在复制一个新的悲剧？我理解或不理解，还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