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亭丽直觉这是一种亵渎,忙伸手把那滴泪擦去。
厉成英从不流泪,她是如此坚毅,死亡的到来,并不会让她胆怯。
厉成英的眼睛好像已经看不见了,但她仍听得见耳边的动静,“……谢谢你把我……带回来。”
闻亭丽泣不成声:“不,我要谢谢您,没有你和邓院长,我早被姓邱的害死了,还有这把枪……您教了我太多东西,厉姐,求您振作一点。”
厉成英已是气若游丝,可她依旧在顽强地说着什么。
闻亭丽俯得更低些。
“救人……救更多的……”
接下来便是长久的寂静。
闻亭丽固执地,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听着,仿佛只要自己不动,厉成英就会一直说下去,刘护士长突然放声痛哭起来。
屋子里每个人都在哭,哭声中饱含着深深的不舍和不甘。
闻亭丽倔强地僵立着,直到有人把她轻轻搂进自己的怀里,满腔的悲恸才刹那间从身体里迸发出来,她大哭,哭得腰也直不起来,哭得跪倒在地上。
***
闻亭丽呆滞地用水洗了把脸,抬头时,无意中在镜中看见了自己苍白浮肿的脸,眼泪再次涌出来。
这一晚,对她们每个人来说都太煎熬了。
里屋的人正在低声商量厉成英的后事,期间刘护士长不断催促闻亭丽离开此地。
闻亭丽进屋最后看一眼厉成英的遗容,丧魂落魄走出去。
天已经亮了,朝阳洒落在脸上,她却只觉得刺眼,她们每个人都有新的一天,只有身后那位长姐式的好朋友,将永远停留在漫长漆黑的夜里了。
她在原地默默将眼泪擦干,把车开回市区,忽然浑身一个激灵,调转车头开向白赛仲路。
很快找到了那幢名叫鸿苑的小白楼,她在铁门前按响门铃,有位穿长衫的男子走出来。
“请问您找谁?”这人上下打量闻亭丽,忽一愣,“您是闻亭丽小姐吧。”
闻亭丽满怀不安地说:“请问陆先生还在里面吗。”
那人默不作声把她领到楼上一个房间,房间里空无一人,桌上有一大捧殷红的玫瑰花,花瓣已经有点打蔫了。
花底下是一个蓝色丝绒首饰盒,旁边搁着一个空杯子,一摸,杯身居然还有余热。
“陆小先生在这里等了您整整一夜。”那人在她身后慢声说。
闻亭丽泪盈于睫,火急火燎就要下楼,那经理却追上来把那个丝绒盒子递给她。
“这是陆小先生落在这儿的,麻烦您带给他吧。”
闻亭丽在车内打开丝绒首饰盒,是一对精致的蝴蝶钻石耳坠,蝴蝶的腹部是整颗钻石做的,双翅一颤一颤,有种栩栩如生之感。
闻亭丽心中酸酸的,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这对蝶翅。
她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陆公馆,不料还未下车,就看见陆家门前停了许多车辆,铁门大开,许管事在门口急匆匆指挥下人,一望便知出了事。
闻亭丽惶然下车朝门内走去,许管事一愣,迎上来说:“闻小姐。”
“我进去找陆小先生。”
许管事为难地说:“要不您改天再来吧,眼下府里正乱着,澄少爷未必有心情招待您。”
突然有人在那头说:“闻小姐!我正要去找你。”
是邝志林,他坐车从陆公馆出来,闻亭丽立即跑到车边:“邝先生。”
她一上车就注意到邝志林的脸色十分难看,她迫不及待发问:“府上究竟出什么事了?”
“陆老太爷凌晨突发心绞痛。”邝志林用手帕擦了擦头上的汗,“因当时澄少爷不在府里,下人们一时找不到人请示。所以不慎耽误了一点救治时间,这会儿陆老太爷仍在医院抢救,陆家的族人已经闻讯赶来了,看意思是要问责澄少爷。”
说到此处,邝志林用刀锋般的眼神扫向闻亭丽:“冒昧问一句,闻小姐昨晚去哪儿了?澄少爷一整晚都在鸿苑等你,等到后头他唯恐你出什么事,派了几个靠得住的人悄悄去找你,可是一直找到天亮,也没打探到你的消息。”
闻亭丽伤心地闭了闭眼。
临走前刘护士长一再叮嘱她,厉成英的死暂时不能对外透露半个字,日本人仍在租界搜索她们的伙伴。一旦走漏风声,很可能会引来更多的暗杀行动,造成更多的牺牲。
这绝不会是厉姐希望看到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