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车,就听见邮轮上的汽笛声悠悠响起。
闻亭丽沿着码头跑到登船的楼梯前,有人把她拦住:“你做什么?”
闻亭丽一面踮脚朝甲板上眺望,一面从包里取出一个空白记事簿递给他们:“我有急事要找陆世澄先生,麻烦你们把这个给他看,他一看就知道我是谁。”
那人拿着记事簿走开了,闻亭丽在原地等了十来分钟,却迟迟不见那人回来。
这时候有船工陆续将行李扛上船,而闻亭丽因为恰巧立在楼梯前,不时被撞到肩膀或是胳膊。
她只得退到一边,回头看,码头不远处有个沙包堆起来的「高山」,她走过去猫在沙包后面,眼睛仍直勾勾望着甲板方向,等来等去,陆世澄始终没露面,她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就像在油锅里翻滚,忽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见一个人在后头望着她。
闻亭丽露出狂喜的表情:“我以为你在船上。
又赶紧摘下自己头上的鸭舌帽。
“是我!”
陆世澄当然知道是她,刚才他的汽车一到码头上,他就在车里认出了她。
他赶忙把她拉到一边,同时谨慎地环顾四周。
闻亭丽望着他直笑:“放心,来的路上我很注意,没有记者跟着我。”
他尽量用平淡的语气问她:“你到这来做什么?”
闻亭丽朝他怀里扑过去,他却把她从自己的胸前拉开,自己也后退一步。
闻亭丽懊恼地跺了跺脚,他这人简直有思想上的洁癖,每回他们闹别扭时,他都会拒绝她近他的身,她问他:“你要送你祖父回南洋养病对不对?听说要走一两个月?”“是。”回答得如此干脆。
“可是——你那日亲口对我说,我们两个只是需要冷静一段时间,话还没有说明白,怎么说走就走?”
陆世澄不响。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我得告诉你,那天晚上我是去过慈心医院。但我不是去探望孟麒光,实际上我连孟麒光的病房在哪间都不清楚,乔太太纯粹是瞎讲,我没有「一只脚踏两只船」,从头到尾我心里只有你——
“好,你一定觉得我又在骗你,只恨我现在没办法证明我的这些话,但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诉你:不只大前天晚上,包括礼拜一晚上我也压根没见过孟麒光,我也是直到事后才得知他出了车祸,而且出事后我一次都没去看过他。你要是吃我和他的醋,那你就是天字第一号糊涂蛋!”
「糊涂蛋」猛不防开了腔:“所以那天晚上你去慈心医院找谁?”
闻亭丽心脏跳得前所未有的快,他太聪明,他已经敏锐地意识到她的这些事统统与慈心医院有关了。
在她默然时,陆世澄只是沉静地观察着她。
每当提到她的那个秘密,她都会露出这种紧张不安的表情,仿佛再往前一步,就会掉进悬崖峭壁。
这时候,他的心里都会浮起一种很不舒服的情绪,不知是嫉妒还是什么。
而在等待她想出新的借口搪塞自己的过程中,他都会觉得对面站着一个未知的情敌。
他爱,他恨,更多的是失望。
哪怕有那么一次,她肯为他妥协——他都可以继续自欺欺人,可惜她一次也做不到。
他又想起那天早上她来找他时那心碎的模样。不,她不只心碎了,连整个灵魂都破碎了,那个人到底是谁?!竟让她一夜之间变得那样凄惨、那样憔悴不堪。他看着她,带着一丝希冀再次开腔:“如果我告诉你心里我很介意,你肯不肯为我妥协一次?”
她惭愧地低下头。
他点点头,再开口时,声音暗哑了几分。
“从来没有什么误会。孟麒光也好,还是别的什么秘密也罢,我只愿意相信你亲口对我说的话,可惜你从来都不愿解释。在你的心里,我的感受根本没那么重要。”
闻亭丽泪水模糊了视线:“我要是不在乎你的感受,早就一走了之了,你怀疑什么都不应该怀疑我对你的真心。这一回你宁愿挨骂,也不肯少做一点,可想而知你有多在乎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感动,我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我远比你想象中更喜欢你、更在乎你!我们对彼此明明是一片真心,为什么非要赌这口气,你就不怕将来后悔吗?”
陆世澄回头锋锐地看她一眼:“原来你也知道,比起嘴上的甜言蜜语,行动才更重要。每一回,你用这些话哄着我,却又对我撒谎,甚或失踪一整晚的时候,我都在心里想,你究竟同什么人在一起?为什么这个人在你心里的分量会这样重?对你而言,我究竟算什么?!我不想在这段令人患得患失的关系里,越陷越深!如果你非要问什么,这个理由够不够?”
闻亭丽含泪在原地看着他上了船,又看着那艘船启航。
他大概是气昏了头,一次也不曾回头看。
看样子,这次他决心要忘掉她。她在极度的恼恨和伤心中,也赌气驾车离开码头,也发誓不再向后看,可是一回到家她就扑到床上大哭起来。
***
哭着哭着,闻亭丽在床上睡着了。
大概是刚经历一场激烈的情感起伏,她做了许多梦。梦里,她恍惚看见自己和陆世澄在大世界游乐场玩,他牵着她的手到处走,他给她买冰淇淋,他笑起来是那样好看,他的声音里有种令人心碎的温柔。
她高兴得几乎要发疯,玩笑似地从他手里抢走冰淇淋,可是一伸手的工夫,面前只剩一片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