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律师是不是说每句话前都恨不得签个免责条款？”她颇觉好笑地问道。
可应苍林却十分认真地望向她，以专业而不带感情的口吻给她做业内培训：“律师是为了委托人的利益而行动的，但人们往往忽视了一点，律师不是天使，也不是法官，我们在为委托人代理风险的同时，也不可避免会受到自身利益的影响。”
他扶了下眼镜，冰冷的光反射在镜片上，他继续说道：“做律师的人最应该明白，比起情感和道义，事前就用白纸黑字、再清晰不过的条款来规定彼此的义务、权利，划定责任的范围，对律师和委托人，都是最好的。”
应白是第一次见到他在专业上发表看法，这让她前所未有地清晰认识到，坐在她旁边的，是一个行业的精英，他靠着头脑就能在现代社会的钢筋丛林里大杀四方，赢得想要拥有的一切。
女人大抵都是慕强的，她不得不承认，应苍林在谈论自身专业的时候，非常迷人。
她将自已调整成学生的状态，认真问道：“那律师是否也有无论如何也不能免除的责任呢？”
“当然有，有公有私。于公而言，律师不能泄露委托人隐私，但委托人准备或正在实施危害国家安全、公共安全和严重威胁他人生命财产安全等行为的情况除外。”
他重新翻开剧本，看着其中一页，漫不经心地继续回答她：“于私而言，律师不是生活在真空中，自然有许多人情牵连和世俗羁绊，不是你说句免责，就能免责的。”
“那比如你呢？”应白有些好奇，想要知道他从一个孤高的男生，长成现在舌利如刃的律师，又经历过哪些不得已的人情世故。
“我？”应苍林取下细长的金丝眼镜，随手丢在摊开的剧本上，没了镜片隔着，他的眼神如二月的燕尾刀一样刺得人心慌慌张张。
“不免你。”
他说完这句话，又开始看起剧本，只留下应白坐在旁边讷讷不能言。
目前来看，应白的律师入职一对一教学，就如同高中时每次补习一样，进度聊胜于无，效果非常糟糕。
甚至连效果糟糕的原因都一样，老师准备翔实，态度良好，学生心不在焉，虚度时光。
唯一进步的一点就是，以前应白会花言巧语地将责任全部推到外物上，比如天气不好、吃得过饱、亲戚到访、林林凶人。
苍天可鉴，她不欺负林林便是万幸，林林可没本事儿凶她。
而现在应白将花言巧语全都收起来了，只会坐在旁边低着头不说话，孵蛋一样不动弹。
应苍林反倒头疼，耍奸偷懒好治，他多年的斗争经验专治不服，但现在她低着头跟个鹌鹑一样算是怎么回事儿？索性也不对着台词照本宣科，他把剧本一丢，给她讲起了律师生活。
“剧本你都看过了吧？”他抬起一条腿，脚踝搭在另一边膝盖上，整个人舒展着靠在沙发上，手臂有意无意地搭在应白背后的沙发椅背上，整个人的存在感令人难以忽视。
专业上的内容终于撬开了应白的嘴，她转向应苍林，十分认真地汇报：“嗯，从最开始意向阶段的初稿，到后来的每一版改稿，我都通读过了。”
应苍林看着她正经八百跟学生请教老师似的小模样，眼神专注又听话，有些心猿意马，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下坐姿，面上却随意地问道：“琢磨出点意思来没？”
应白侧着头想了会儿，才答道：“最开始几稿剧本，主要是调整案件的多线叙事，几个反派角色都或多或少得到丰富，还增加了一个重要的灰色人物。”
“所以呢？”他眼神挑了一下，锋利得很。
“失衡了。”应白望向他，认真地说出自已的答案。
“聪明。”应苍林挑着唇笑着说道，“林导的胃口大，你是演员应该比我懂。”
“票房要抓，奖也要冲，挖掘阴暗面，既满足观众的猎奇心，也迎合学院派的胃口。”她皱着眉头，自语一样回答道。
应苍林看着她锁得跟毛毛虫一样的眉毛，屈指毫不留情地弹了下她的额，逗她道：“挂什么脸，我不是给你扳回来了吗？”
看着应白错愕地捂着额头瞪他，应苍林心情不错，开始正经地解释道：“之前洪老师审剧本的时候也提了这一点，可洪老师从事理论研究，已经不接具体案子很多年了，身体也不好，让他事无巨细地给个电影修改剧本，他没那个工夫。”
这话说得狂妄，几个亿的投资、国际知名的大导新作，在他口中只是老师没工夫关注的小事儿。
“所以，这活就交给了你这个有着丰富实践经验的后辈？”应白问。
“一个现实题材的犯罪片里，女主角却像悬浮在半空，自身没有太多价值，这太没有说服力了。”应苍林带上了一点讥讽的笑，继续说道，“我所能做的，就是让你的角色背景补充得多一点，人物刻画得更深刻一点，看起来更像一个现实中的律师。一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去做律师，要么不可靠，要么会撞得一头血。”
他说得漫不经心，可应白的心里隐隐像塞了一团积了雨的乌云，让她的身体都沉满了潮气。
应白突然明白了之前心里的疑问，孤傲的男生长大了，将一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变成如今的样子，落下第一把锉刀的人，就是她。
学院的生活还在热热闹闹地继续着。
学院每年上学年都会有为期半个月的艺术节。
有合唱比赛、主持人大赛、华尔兹交谊舞大赛、辩论赛、校园歌手大赛、篮球赛等，多种多样，极为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