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召政:1991年,有一次我要到广州出差,当时我是二级作家,按规定可以坐软卧。我托人买到软卧车票,人家送票时开玩笑说:软卧车厢里有两种人,一种是高干,另一种是个体户。你属于高级知识分子,勉强享受高干待遇。但很多人称他你们是文丐,这让我受到很大刺激,于是下海。
记者:经商成功吗?
熊召政:我不能说我很成功,但我发现,赚钱对我来说并不是很难的事。改革开放的大环境下,只要你稍有点头脑,你都可以分享改革成果,就是兼一份职也多一份工资啊。
记者:作为企业家你也是成功的?
熊召政:我说的是赚钱,不是办企业。做一个优秀的企业家就象做一个优秀作家一样,是非常非常难的。我的才情,智力,人生经历,我的性格,各方面决定我难以成为一个优秀的企业家。我可以赚到钱,但绝对不会成为中国的比尔?盖茨。我在商海里尝到了一些甜头,没有遭遇大的挫折,但与其在商海中尝那些小甜头,不如回到文学中品尝挫折和失败。这点我彻底搞明白了,我是文人。
记者:就是说,如果你觉得自己掌鞋能拿世界第一,你就会去掌鞋。
熊召政:(笑)对对。我选择我可能达到的最高目标,就必须咬定青山不放松,抵制各种诱惑。我认定我的安身立命之处,也就是价值最大化之处还是写作,所以我回归了文学。
记者:您觉得自己最不适合当企业家的性格有哪些?
熊召政:自视清高,不爱应酬。我喜欢过有规律的、从容不迫的生活,不习惯长期处于精神紧张状态。这些性格注定我做不了好的企业家。
记者:商人生涯,有没有难以割舍的东西?
熊召政:有人曾开玩笑问我,有多少钱能让你安心追求当大作家?我说有200万就可以神闲气定地当作家了。那人说,你是不是有两百万就回去当作家?我说我肯定回去。
记者:金钱毕竟是好东西,当作家很难象经商那么容易挣钱吧?
熊召政:在商海中,我一年能赚到的钱比我花5年写这一部小说要多。但我对物质生活要求不高,称得上奢侈的爱好只有一个,打高尔夫,这也花不了多少钱。我不愿意进入任何社交场合,几乎所有的晚上都在家里,一个人在灯下看书,经商的时候也是这样。喝什么名酒,穿什么名牌……对这些我不是很在乎。
记者:商人生涯对你写《张居正》有帮助吗?
熊召政:帮助很大。任何一个社会都有其中心地带。80年代初思想解放,作家处于社会的中心。90年代经济是中心,身处其中可以及时地、准确地把握社会发展的节奏,看到旁观者看不到的趋势和暗流。文人看社会,很容易将个人好恶作为公共标准。比如,有人不喜欢喝酒,看到全社会都在喝酒,就得出了社会不正常的结论。只有参与到社会当中,人才会知道社会多复杂,做成一件事多么艰难。
记者:是为了写《张居正》而回归作协,还是因为回归了作协才想写《张居正》?
熊召政:是因为想写《张居正》而离开商海的,我研究张居正时的身份还是商人。即便经商,我也坚持每天读明史。
记者:谈谈这次获奖好吗?
熊召政:很高兴。我最强烈的强烈感受是:你尊重文学,文学也会尊重你。我花了10年时间,把自己孤立起来,不被潮流卷入,认真做文学。结果证明,严肃的创作态度读者还是能够感觉得到的,不要试图愚弄读者。
记者:什么是愚弄读者?
熊召政:比如写皇帝吃早饭。如果觉得这种细节随便编造也无所谓,这就属于愚弄读者。
记者:你对评论界怎么看?
熊召政:评论界也不是铁板一块,与作家一样,评论界中也有很多非常严肃的人。
记者:您刚才虽然没有提到严肃文学这个词,但始终在说严肃。
熊召政:严肃文学不只在专业中,在一般读者中也有市场。一个民族可以有各种文学,但是保持一个国家文学尊严的这部分文学还应该是严肃文学。
记者:谈到文学尊严,就会涉及文化底蕴。您觉得西方文化从根子上就高于中国文化吗?
熊召政:我从来没有这样认为过。不能用盛唐气象代替全部中国历史,也不能用近代屈辱代替全部中国文化。我在印度访问时曾经说过,佛教在印度几乎已销声匿迹,但在中国始终发展演变,变成了本土文化。中华文化一向具有强大的消化能力。这一两百年的衰败,不是第一次衰败,中国文化是有再生能力的,凤凰涅槃之后注定浴火重生。我们没理由断言中国文化是劣质文化,更没理由断言中国人是劣质的人类。
记者:你的下一部作品将是什么?
熊召政:我下一部要写春秋时代,还是历史小说。那是中华文化的开创期。再强调一次,挖掘中国文化中积极的,向上的,奋发的,引人自豪的这部分,是我的个人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