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间可以停止在这一刻该多好,如意想,她不需要去面对第二天升起的太阳,她不需要去判断自己怀里的是仇人还是爱人,她不需要去开始她人生中最绝望的哭泣,她不需要去决定要不要对皇帝说出真相,她也不需要就今天在皇帝的芙蓉帐里发生的一切给自己给别人交待。
可是无情的时间不肯把她留在原地,太阳依然克尽职守地把它的第一道霞光投在飞檐的东角,所有的人们,愤怒的,悲伤的,委屈的,惊诧的,怀疑的,看热闹的,谁都在等待着一个天亮的答案。
此时,年轻的皇帝正在对紧急召来的长孙无忌和柳奭大发雷霆:“朕要废后,一定要!”
柳奭显然被眼前的状况吓到了,脸色发白,一个劲地说:“请陛下三思。”
长孙无忌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依然气定神闲,底气十足地回道:“陛下息怒,臣以为此事颇有蹊跷。”
“蹊跷?有这么多人证,蹊跷在哪儿?”李治责问道。
长孙无忌不紧不慢的说:“退一万步说,就算当今皇后气量狭小,争风吃醋,看不得皇上宠爱武媚娘,但总不至于没有头脑,怎么至于要伤害一个刚出生完全妨碍不到她的小公主,真要有心加害,也应该对有承嗣可能的皇子下手才对啊。”
“什么!”李治简直要气昏了,“她还要加害到弘儿你们才相信吗!!”
长孙无忌正视着愤怒的帝王的眼睛:“陛下,杀人之罪非同小可,陛下要给天下一个交待,有谁亲眼看到皇后杀人了?就因为皇后去过武媚娘的寝宫吗?陛下仅凭推测得出的结论怎么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将来,这样猜测的可不是老臣,是天下的百姓,陛下能令他们信服吗?所以臣以为此事另有蹊跷,接触小公主的也不止皇后一人。”
长孙无忌说的句句有理,李治无法反驳,只得冷笑:“那依舅父所见,小公主难不成还是媚娘自己害死的不成吗?!”
长孙无忌低下头道:“臣没有这么说。皇后是先皇亲自为陛下选定的,现在用这样可怖又荒唐的罪名废后,这不是在说先皇的不是吗?”
李治无奈道:“小公主就这样白白死了吗?朕身为一国之君,拿什么去给武媚娘一个交代?!”
长孙无忌面无表情地说道:“武氏入宫以来,谨奉圣躬,遵礼识体,皇后亦数称其美于上,生皇子弘,当封为昭仪。”
宫廷里的一场血雨腥风,就这样以武媚娘被封为武昭仪收场了。
与媚娘所付出的代价相比,这个胜利似乎看起来太小了些,但是从一个不知名的宫人到昭告天下得到册封的昭仪身份,似乎还算打个平手。
更重要的是,她保住了如意的性命,不是么?
所以媚娘对这个结果还是相当满意的,她只是有意无意的暗示李治应该以遍赏武德功臣的名义给她的父亲追赠封赏。
如意却丝毫不觉得自己是这场战役的幸存者。
她倒宁愿武媚娘丢卒保车,把自己杀了灭口,即便是那样,自己也不会怪她,因为她情不得已。
可是如今,她以救自己的名义,双手沾满了那么多鲜血,有静慧师太的,还有那可爱的小公主的,自己能原谅她吗?
该感谢她吗?
如意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她读了那么多经书,也给徒众讲了那么多经书,可她还是没有办法回答自己的疑问。
现在她只想回到她的感业寺去,躲在哪里,永远也不要出来。
“朕也可以给你封赏的,留在朕的身边吧。”李治依依不舍地拉住她的手。
如意惊慌地把手从李治手里抽出来,跪下道:“贫尼方外之人,不敢眷恋红尘。”
媚娘怕她执意推辞反而惹恼了李治,忙打圆场道:“静慧师太圆寂,感业寺正少一位住持,不如让如意师太回去接掌此事,”又低声耳语道,“现在让她进宫未免太过招摇,长孙无忌断然不肯的,以后的事情徐图再议。”
李治只得点头应允道:“也好,你先回去,你的事情我让媚娘慢慢安排起来,”,又俯身柔声道,“朕也会常去看你的。”
换了任何一个女人,听到皇帝的这么一句温柔情话都免不了心潮澎湃,如意却似受了很大的羞辱,涨红了脸,并不言谢,只行了礼就匆匆逃了出去。
李治并不生气,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竟显出少年的微笑,这个女人今日的矜持和昨晚的狂野实在判若两人,真是太特别了。
媚娘看到这一切,她的嘴角也浮起一层浅笑,皇帝深情款款的誓言,那是永远也不要相信的,虽然他说的时候的确发自内心。
如意心力交瘁的回到感业寺,没有人知道她去过哪里,做过些什么,只知道她成了新任的住持。
这一天,她终于强撑着把静慧法师的法事完成,躲进了住持房内,再也不想出来。
昏昏沉沉中,她似乎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也是在这里,静慧师太对她说:“如意,世间诸般苦,最苦是人心。情缘难断,皆因苦乐相融难以分解。”
如意泪如泉涌:“师太,事到如今,我才知道这句话字字珠玑,切肤之痛啊。我怎么样才可以得到解脱呢?”
她的师傅却再也不能给她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