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坚闻言一愣,抬起眼来见是李容徽,便又拱了拱手,如第一次见面时一样答道:“微臣只是区区皇子伴读,不敢当您这一声先生。”
说完,又低下头去继续翻晒地上的书籍。
李容徽随手拿起一本,低头掸了掸上头的灰,轻声道:“我之前偶然得了一本书,对书中所讲学问十分不解,还请先生解惑。”
说罢,他也不待章坚拒绝,便复又道:“是公孙龙子的《白马论》,我反复阅读了数次,始终无法理解其中真意。”
章坚是个刚直之人,听见是这本书,眼皮略微一跳,忍不住道:“这本书讲得是诡辩。七殿下读通了,也未必会有什么益处。”
李容徽将手里的书册翻晒在廊上,又问道:“何为诡辩?还请先生为我解惑。”
毕竟两人之间隔着身份之差,且李容徽的姿态又温恭有礼,没有半分轻慢。再拒绝,反倒显得有些过于不近人情了。
章坚犹豫了一下,还是一边翻晒,一边为他讲解起何为诡辩。
诡辩也是一门学问,一旦扯开了,揉碎了讲,这话也就多了。等他察觉过来的时候,已经说了足足有半个时辰的功夫,直说得口干舌燥,而一旁的李容徽也默不作声地将一地书册晒好。
他起身自回廊上站起身来,递来一样用绢布包裹着的东西:“多谢先生指点,这件东西,就当做是谢礼。”
章坚兀自摇头拒绝,去拿一旁空了的书箱:“不过是随口讲了几句罢了,用不着谢礼。”
良久没有回应。
他皱眉,拿着书箱抬起头来,却发现那个温恭有礼的少年已经离开,唯独那样用绢布细细包裹着的东西,还放在廊上,像是执意相赠。
章坚有些奇怪,顺手拿过,将上头的绢布解开。
刚解开一半,一道翠色顿时水光一般自里头透出,照得他的手掌都碧莹莹的一片。
章坚虽潦倒,但身为皇子侍读,也并非是没见过世面之人。一看此物,便知是价值连城的贵重,忙站起身来追了出去。
可抄手游廊四通八达,哪里还寻得着人影。
夜幕沉沉降下,四面静得可以听见虫鸣。
盛安打着哈欠自侧殿出来,正打算关了殿门歇下。刚走到半路的时候,却无意瞥见一个人影静立在廊檐下,一时便打了个激灵。
“七、七殿下,您还没歇下吗?”
更深露重的冬日里,李容徽却未穿大氅,只单着了一件剑袖骑装。他立在廊檐下,手中紧握着那柄黑刃的匕首,一身玄衣像是要融进夜色里。
听见盛安开口,便冷冷瞥了他一眼。
本不欲多言,但看在他是棠音送来的人的份上,还是勉强开了口。
“今夜会有一场风雨。”
“把门锁了,自己回偏殿睡下。听见什么响动都不必理会。”
盛安不知自己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只是听主子吩咐了,便也恭敬地应了一声,将宫门锁了,径自回了自个住的偏殿。
起初睡得倒还算安稳,可等到更深夜阑时,外头倏然有了响动。
似乎是真在半夜里下了一场暴雨,整个长亭宫里一片凌乱嘈杂之声。即便一旁长窗紧紧闭着,这声响也非要从窗缝里钻进来,扰人清梦。
盛安提前得了吩咐,加之也困得睁不开眼,便用被子蒙了头,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睡到天蒙蒙亮方醒。
他刚睁着一双睡眼打开槅扇,便被扑面而来的血腥味给呛住,硬生生地清醒了过来。
“七、七殿下——”
想起之前遇刺之事,盛安以为又是李容徽出了事,着急忙慌地便往正殿里跑。
可刚走出阶下,便一眼看见了他要找的人。
李容徽一身玄色大氅,独自坐在长亭宫冰冷的青石阶上,羽睫微垂,眼下有两处淡淡的青影。
而石阶下,倒着两个黑巾蒙面的劲装之人,身下是一大片暗红的血液。在这样冰冷的天气里,这血早没了热气,甚至还结了薄薄一层霜花。
盛安脸色一白,捂住嘴,强忍住了作呕的,颤声问道:“殿、殿下,这是?”
李容徽没有回答他,只待气息微微平复后,便起身上前,以匕首挑开了两人面上的黑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