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了楼上女人一个白眼,回头若兰已经不见了。
“连警察都要杀我?”
“罗浩然,你杀了人,就应该偿命。”
“是的。”
“可就算我把你抓住了,他们未必会判你死刑,说不定很快就会把你放出来!”
“也许吧。但我从没想过要杀若兰。”
“不要抵赖!”
“你们每个人,都想要杀了我!”
那年冬天,满大街都是张学友的歌。
四一中学的高中生放了寒假,我每天都看到若兰与周旋在一起,却没看到叶萧。我有一次蹲在墙边,远远听到周旋跟若兰说,叶萧回新疆的父母家去过年了。
除夕夜,我躲在下岗工人家门口的屋檐下,盖着一床捡来的破棉被,又加上几层厚厚的纸板箱,再压上几块石棉瓦,以阻挡家家户户燃放的鞭炮。当我被爆竹声吵得难以入眠时,却听到窗里传来激烈的争吵。下岗工人还有老婆和女儿,她们都极其讨厌我,觉得墙外住着一个收废品的流浪汉,既不吉利又很危险。从此,下岗工人再也不敢跟我说话了,他的老婆还去找了居委会,要把我从她家外面赶走。但是,她家的墙外属于公共场所,谁都无权把我赶走。我不想回到桥洞底下住,那里阴暗潮湿又总是发生命案,我只想躲在这条小巷子里,可以每天都看到若兰经过。
大年初一,下起了漫天遍野的大雪,我穿着一件捡来的军大衣,脚上蹬着塞满破棉花的跑鞋,走到若兰家门口。
她正在自家门前堆雪人,我静静站在雪地里看着她,不敢靠近,仿佛我身上有什么脏东西,只要往前走一步,就会把这干净的雪人弄脏,或者让它瞬间融化。雪花渐渐布满我的头发与衣服,远看起来我自己更像个雪人。
她向我走过来喊道:“你冷吗?”
常年流浪,我已习惯在冬天穿着单衣裹着棉被露宿街头,并不怎么惧怕寒冷。
“不。”
“你为什么不说话?”
面对若兰的问题,我低下头,真的不说话了。
“过来陪我堆雪人好吗?”
她的主动让我意外,我缓缓走到她面前,掸去自己头发与眉毛上的雪。
半小时后,我和她一起堆起了堪称完美的雪人。
当我们各自抓起雪块放上去,四只手凑巧碰在了一起——摸过雪的手看起来冰冷,其实自己感觉很热,我的耳根子红透了,赶紧把手缩回。
看着这个漂亮的雪人,若兰摸了摸它的眼睛说:“谢谢你,罗浩然。”
没想到她还能记得这个随手给我起的名字:“你还记得?”
“当然,你这个每天盯着我的跟踪狂!”
“对不起。”我害怕地后退两步,生怕她喊别人来抓我。
“但你不是坏人——对吗?”
“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缓缓靠近我,“我相信你的眼睛。”
“眼睛?”我摸了摸自己的眼睫毛,抚去一片刚刚降落的雪花。
“再见,我要回家吃午饭了。”若兰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向我挥了挥手,“加油,大人物!”
她回家了,白茫茫的雪地中,只剩与我一同亲手堆起来的雪人。大人物?那究竟是希望还是嘲笑?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看到周旋来找若兰玩,他们一同出去放鞭炮,去其他同学家里串门,坐公交车去更远的地方。每当他们在一起,我就不敢出现在她面前,看着自己身上肮脏的军大衣,再看看周旋穿的崭新的羽绒服,实在没有脸走出来。
每天晚上,我在水泥墩子后面睡觉时,都会听到下岗工人家里的吵闹声。有时,他的老婆故意往外泼一脸盆冷水,将我从头到脚浇得湿透,只能去流浪汉聚集的桥洞下面烤火换衣服,要不是我年纪轻身体好,早就冻得生病甚至死掉了。
年初四,这天晚上迎财神,到处都是烟花鞭炮。下岗工人虽然没几个钱,也在自家门前放起高升,还把我的棉被扔进了垃圾桶。这下我彻底无家可归了,只能沿着墙根四处游荡,来到那栋传说中的“鬼楼”。
这栋三层小楼在巷子最深处,传说几十年前里面的人家集体自杀,从此留下各种闹鬼传闻,就再也没人敢住进去了。我也怕鬼,否则早就搬到这偌大的空宅里了。
我痴痴地坐在“鬼楼”底下,感到阴冷的风嗖嗖地从地底吹来,抬头却发现三楼窗户里亮起一盏幽幽的灯——这栋楼早就断了电,哪里来的灯呢?除非是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