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声音如同蒙了一层轻纱,虚幻得听不真切,她仔细分辨才听出他在她耳说:“天地烘炉……没有人能逃出去,无论是你还是我……对否?”明明是绷着脑中最后一根弦在询问她的心意,吐气如兰的破碎话语却更像低磁的痛吟,在敖寸心听来,分明彰显着难以言喻的风情万种。黑夜中,杨戬的桃花星眸幽深迷离,如同一匹荒野上的狼,正在慢慢靠近他的猎物。敖寸心鬼使神差地将他薄衫的衣带轻轻一拉,任两边襟衽帘幔似的垂落在自己身侧。啃噬心房的毒药,亦是一疏狂思的解药。娇小的猎物伸臂环住了他的脖颈,深深吸气,只觉这一刻已在心里扎根千年,宛如她前世苦苦翘盼的归宿——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她情愿。绫罗落在地上,掩不住浓厚而炽烈的气流。他暴露着焚琴煮鹤式的野性,她也像只凶狠异常的小兽,又透着点投入到极致的虔诚。封闭过去,袖手未来,只有一双赤色心灵,在人间的万家灯火里围起一座超脱岁月的孤城。簟文生玉腕,香汗浸红纱。攀钩落绮障,插捩举琵琶。刺破桃花蕊,春风入谁家。侍疾【时间坐标:杨戬病倒,敖寸心被哮天犬找回杨府】向晚的微风从指缝中穿过,挑弄着素白细瓷碗上飘出的袅娜热气。穿过曾途径千万次的熟悉回廊,敖寸心端着药碗一步步走向卧房,每一步都像逆流了千年时光。昏黄的烛光自茜纱窗格间透出,令人生出一种温馨惬意的错觉。敖寸心将手按在雕花木门上才要推开,听见屋内一阵轻微的响动。她迟疑了一下,想着他或许不愿在这时见人,但粉唇轻抿,还是面色不改地推门进去。不出所料,卧榻上的人正欠身伏在榻沿干呕,奈何久不食人间烟火的胃里空空如也,加之气力虚乏,根本什么都呕不出来。那人在听见房门轻响时本能地将目光投了过来,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错愕。这样轻微的动静,自然不是三首蛟,他本以为会是哮天犬的。四目相接,彼此都愣了一下。或许这是整整两千年里前所未有地同病相怜,对方眼底的沉痛都是那么清晰,清晰得一览无余,如同照见自己心里的灰烬,在阴暗的地狱里恰逢同类。无视杨戬眼里的拒绝,敖寸心淡淡地走过来坐下,将温气蒸腾的药碗搁在榻边小几上,一手缓缓为他抚背顺气,一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额上烫极,这也是意料之中。肩上的贯通伤反复扯动,恢复得并不好,炎症便在体温上发散出来,而发热的身体又会给脾胃带来不适,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因因果果。她已经不愿忖度,那一瞬间的他到底有多恍惚,才至于躲不开那道冷箭。她也不想去细思,背后放箭的人该有多决绝,才能让利矢把圣体仙骨生生刺穿。他的世界里的血雨腥风,她至今无法等闲视之。烧得发红的眸子从她面上轻轻扫过,羽睫微垂,平复了反胃感觉的身体慢慢躺回。敖寸心在他肩颈下多垫上一个枕头,端过药碗,用瓷勺将有些沉淀的药汁搅匀,往杨戬干裂的唇边送去。药碗被一只冰凉的手阻住,两人僵持了一瞬,敖寸心放开了手。杨戬拇指按住靠在碗沿的瓷勺,把苦药一口口喝掉。碗有些发颤,但一滴药都没有洒出来。敖寸心道:“我跟哮天犬他们说了,从今日起我帮你换药。他们虽肯尽心,到底下手不知轻重,我看着都疼。”杨戬知道她素来有些怕血,从前那一千六百多年里几乎没让她瞧见过敞着口的伤,面无表情地道:“横竖都是疼,没那么娇贵。”两人目光又是一碰,快速彼此滑开,不忍再见对方眼底那种化不开的哀伤。“你是在怪我么?”敖寸心浅浅地问道。暖黄摇曳的光线映在她白如凝脂的面上,朦胧又真切。怪?出了这样的事,若真要怪起来,任谁也当不起“谋害三圣母”这个三界共唾的罪名。更何况,他心里清楚她也是一样的无辜和难过。“……不是。”敖寸心解开他的衣襟,将右肩已被血染红的纱布一圈圈解下来,得益于最里层敷着药的缘故,并没有出现血肉凝在一起的惨状。她用软绢浸了温水轻轻沾拭皮肉上的血污,肩胛处的肌肉轻微痉挛,胸口略显急促地起伏。她偷瞥了一眼他的侧颜,见他只是闭目养神似的静静等着,平和中暗藏不可小觑的凛冽。若非亲手扶他才能感受到的绵软无力,她几乎就要被他这样坚硬的外表骗过,几乎以为他只是受了点皮肉小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