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目标在眼皮底下跑了,敖寸心不痛快地紧抿着唇,收着缰绳缓下步子。各自埋头赶路的人群无言地渲染着生活的冷漠。天空是墨染般清雅的浅灰,矮房是禁不住经年腐朽的炭黑,唯有人群中静默不动的一个身影是纤尘不染的洁白。所有人都在按着自己的路线谈笑走动,唯有他静静地站在宽道中央,像是在等谁。他当真器宇折人,只什么都不做就显得清傲英挺,仿佛整条街道、整个村镇、整片淡雅的天空都是为他而存在的。清澈的凉意从敖寸心后颈拂过,将她鬓边的青丝拂过脸颊,而后,微微掀动着那人的轻薄袍角。起风了。她的目光穿过人群看住那个人——那人有着一双墨玉似的眼眸,寒凉的底色里透出暖如春水的浅浅笑意。她轻轻一夹马肚,就一摇一晃地来到那人近前,每一步都像踏出满坡新草。她翻身下马,一只手轻轻勾着缰绳,另一只手怯生生地背到身后。那人道:“你的马真俊。”“此马名叫银合。”银汉两心合,挽缰驰意马。“好名字。”“若是喜欢,便赠与你了。”敖寸心真的递上缰绳,把手停在他身前半尺的位置,诚意显然。那人却没有接,只是极度专注地瞧着她笑,暗色的唇瓣不自觉弯起勾魂摄魄的弧度。敖寸心就这么递着,目光直看进他的眼里,仿佛那里藏着一片星辰大海、藏着古往今来的灿灿银河,看着看着,视线就被一层水雾朦胧得半梦半真。那人微笑着上前一步,张臂将她搂进怀里,将下巴放在她肩膀上,半晌,贴近耳畔低声道:“原本就是我的,这叫失而复得。”他的声音仿佛是从沉睡的梦里传来的。敖寸心闭上眼,任两行湿漉漉的触感从面颊滚落,缓慢地将手臂从他腰后环紧,偏头贴住他的脖颈,深深吸气,又长长吐出,一字一字地道:“对,失而复得。”宽敞的街道上,往来行人纷纷拿眼去瞧这对堂而皇之抱在一起的男女,而后神色各异地继续赶路。这对男女却像定住了一般,一直拥抱着,仿佛整个天地从未存在过。紧一点,再紧一点。他的心跳透过衣衫隐隐传来,他的温度和气息将她温柔包裹。失去的东西,一一地都会回来。“你不是梦,”敖寸心枕在他肩头,抬手抚过他脑后的长发,“梦是你。”杨戬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心,将她拉开了一点距离,捧起她的脸,用拇指蹭掉面上的泪痕,笑得浅淡而炽热。敖寸心这才惊觉他的双颊也印着晶亮的水痕,那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微微泛红,便真如一树一树的寂静花开。敖寸心忙也抬手替他抹掉,却有更多滚烫的泪水从他眼眶里涌出来,沾得敖寸心指腹掌心都湿了,愈加擦不干。“没事了,我不会再让你死了,”敖寸心不知所措地哄道,说得乱七八糟,“我们都很担心你,他们见了你不知要多开心……”她的样子有点傻,就跟在古老荒蛮的大漠里崩溃哭喊的时候一样傻。……我背弃了所有人…………也背弃了你…………因为我想跟你在一起!……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啊!……杨戬阖眸颔首,复又拿那双通红的眼睛瞧着她,眼里满满的全是她。“你没有背弃谁,更没有背弃我,相反……”他顿了顿,喉结滚动。“……相反,杨戬一生惨淡,自打父母亡故,从没想过还能有人将如此深厚情义用在我的身上,只有你……”……只有你,回溯时间,跨越空间,不顾一切地将本已消失的我带回这陆离阳间。敖寸心只是胡乱摇头,不愿听他瞎说这些妄自菲薄之言。“杨戬说过,这一生总是在失去,早已习惯,料想这人世也不在乎失去一个杨戬,”他将冰凉的唇贴在她的额心,“偏偏还有你,发起疯来什么都不顾。”敖寸心有所察觉地仰起头,捧住他的脸,“你是不是知道……”“自己疯也就罢了,还要把我也逼疯。”杨戬扯了扯唇角,勾起一抹正邪莫辨的笑意,“偷走我的剑,逼我杀了你,是不是仗着会哭会闹欺负人啊?”敖寸心的眼睛睁得老大,不可思议地眨巴了一下。欺负?他刚刚是说了这个词吗?她欺负他?她还能欺负得了他?敖寸心在他胸口推了一把,嗔道:“你骗我!你变成那个自以为是的西戎人骗我!你把我的笑话都看尽了!然后你还——”路过的行人又都顺着这声怒吼把看戏的目光投过去,而后,边慢吞吞地往前蹭着步子,边竖起耳朵盼着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