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听出敖摩昂话里的隐忧,非但没有因为提及杨婵而面露悲色,反而淡淡笑道:“外界的确有些不好听的谣言,以讹传讹得多了,倒像真的一般。八卦蛊阵的下作你我都清楚,其中真相还请大太子向西海代为澄清。我们该当同仇敌忾才是,不要因为谣言而坏了和气。至于寸心的下落,大太子是聪明人,心里当如明镜一般。”敖摩昂早已间接从梅山兄弟处打听清楚,而今又得杨戬当面解释,总算暂时放心。他瞧着杨戬提及此事的神色一如平常,好似全不在意,也分毫看不出外界所传的丧妹之痛,心中不免纳闷,不知是此人城府太深还是另有隐情,却也不好交浅言深过问太多,只浅浅寒暄两句顾全礼数便各自别过。杨戬往地府这一趟,直耗了整整两日,待回到杨府,元神已经只剩一层虚影。墙角的三根离魂香燃得唯余一点末梢,一蛟一犬在卧房里席地而卧,大约在等他回来。杨戬元神回体,身上的痛楚加倍欺上来,顷刻又透出一层冷汗,意识瞬间下沉,陷入无尽的黑暗。杨戬接连昏睡,到了第四日方清醒过来。这一觉睡得实在长,长到他一时明辨不清是真是幻。“主人醒了?”哮天犬见他眼神清明不同往日,不由得大喜。“做了个梦。”他沙哑开口。哮天犬不敢回问,主人想说的事自然会说,于是只默默把杨戬的外衫摆到一边。“红服喜幔,暖酒高朋。”狗儿琢磨了琢磨才反应过来主人的意思大约是梦见了婚礼,抬眼偷瞧了主人一眼,见杨戬静静地望着床顶,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语。杨戬素来是个思维理性之人,身体无恙之时鲜少做梦,即便偶尔入了梦,所见所闻也往往逻辑通顺,不致太过夸张奇特。这次病倒之后,却夜夜梦魇,梦见的不是杨婵便是岐山之战,昨晚之梦却略显怪异,不似往常。残缺不全的梦如同摇碎了的一池月光,星星点点地零落着,一些璀璨的片段却又清晰如见。……他独自在一院嘉宾之中敬酒招呼,满座亲友都在问他新娘何在,他心中想着新娘已然被他休弃,断不会出现在典礼上了,便谈笑着将话头岔开。他这一生都在做舍与得的选择,他黑暗生命里的光亮一一失去,即使他在真君神殿点满了烛火,也照不完心底的空洞。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残照当楼,斜映下一片暖融融的金色,杨戬逆着夕阳往西头的火灿晚霞望去,见一个着盛装喜服的女子骑在银白马上从天而降,鲜红细软的头纱在晚风里跃动着温柔的波浪,勾嵌的金线闪耀着繁星般的光芒。杨戬几乎遗忘了自己还会“喜悦”这种情绪,禅意里的喜,世俗里的悦,宛如某株枯木逢春的芽不顾一切地从心田生发出来,迅速蔓延了整个心房。偌大的院中忽而空无一客,嘈杂远去,唯余两个通身红袍之人相对而望。“你怎么来了?”不等敖寸心回答,杨戬跨步上前将人猛地搂紧怀里,仿佛生怕她会逃走。“寸心……”他墨眸微潮,“嫁给我吧,重新嫁给我吧。”……梦么,总归有些天马行空。哮天犬见杨戬唇角微弯,似是在笑,借机道:“主人要不要去院中走走?躺了这许多日,闷也闷坏了。”院中景物大多是杨戬与杨婵幼时相伴长大的回忆,哮天犬本不敢这样劝,唯恐杨戬触景伤情愈加病重,但这些天他精神大有起色之后,要么净捡些奇怪的书来看,看着看着便泪如雨下,要么便是强撑着运功疗伤,虚汗淋漓地修复着受损的筋脉,甚至前天夜里,竟还元神出窍彻夜方归,然后便是体力透支后的长久昏迷。哮天犬看在眼中暗暗心惊,知道主人心念三圣母,又放不下讨伐黑莲宗的重任,逼着自己尽快好起来。他想着,若是主人肯出去透透气,兴许能看开些,不致把自己逼得过紧。“主人?”哮天犬见杨戬无甚反应,又问了一遍。“我从前真是失心疯了。”杨戬忽然道。狗儿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想起高阶修道者有“走火入魔”一说,差点以为杨戬走火入魔了,骇得面如土色。“主人受娘娘的符咒反噬,岂是短短几十年就能恢复如初的?身上不爽利,神思难免容易倦怠,一时疏漏也是有的。主人这时候什么都别想,安心养好身体要紧。”哮天犬听不得杨戬用这种自责的语气说话,忍不住置喙道。狗儿的小脑瓜飞速运转,思索着主人可能放不下的心事,大着胆子继续猜道:“主人可是忧心天上的事?那暂代司法天神之职的文曲星君和文昌星君都是天廷中的老一派,对陛下娘娘唯命是从,陛下这样过河拆桥,其心昭昭,您就更得爱惜身子,以备来日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