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一处墓群,竖立着十几块似碑非碑的硕大土石,中间围着一个两层来高、径长二丈的灰白塔形建筑,砖石已被风沙打磨得失了棱角,显出蜂窝一般的凹坑。内里不大,天色又暗,依稀可见四周布满一排排石穴佛龛,香火禅味在空气中淡淡浮动,令人静心清明。察觉到袖口被人紧紧攥住,杨戬顺着敖寸心的视线看过去,正前方一座弥勒佛像的旁边,挂着一幅帛画人像,他其实已看见了的,却没留意那画上的内容,此时细看,不由得眸色一凛。闪电狰狞着撕裂乌云,将石屋内映得雪白一片。帛画显然已饱经风霜,泛黄残蚀,笔触模糊,但并不妨碍辨认,因为画得十分传神。雷声轰鸣,暴雨疾落,室内一暗,传来老人的声音:“姑娘,好好看看,那画上画的,是你吗?”哪吒传信画中女子,斜插金钗,裹身长裙,眉眼虽已斑驳,但若见过了敖寸心本人,便自然而然能觉出她们之间的神似。画上的那只金钗十分特别,钗头作狐尾之形,末梢缀着几颗圆珠,大约是翠玉之类。“这是我们族中代代相传的祖先遗物,传到老身手上,该有两千年了。”不可能,哪有布帛两千年不会烂的……敖寸心失神地走上前去摸那布帛,不禁怔愣在原地。是西海的料子,仙藻织成,她身上正穿的也是这样的布料。帛画角上,甚至书有落款,其余几字均已破损,唯有“丙申”二字依稀可辨。“丙申,两千多年前……”杨戬略一回忆,神情肃然。那一年,周武王姬发崩于镐京,故而杨戬记得格外清楚。敖寸心只觉一股无形之力撕扯着自己的记忆,她的记忆是空的,她从不知道自己和当年的西戎能扯上什么关系。或许是那位西海三公主敖寸心吗?人对于自己,总是有一种超乎寻常的识别力,她不得不承认,那画上之人绝对就是她自己。一阵钻心的痛窜上心尖,敖寸心咬紧牙根,被一种没顶的恐惧紧紧裹挟。“都是些祖先传下来的故事了,那时戎周战事紧,一位东海龙女在战场上救下了我们的王,却被周国以叛国罪处死,王用龙女的衣裙画下了这幅像,命子孙世代供奉。漫长的历史中,我们这一脉渐渐远离王权中心,已变成不起眼的旁支了,若非这副遗画作证,族人大约都不信我们的祖先也曾是羌戎之王。”“这位龙女既已死了,老夫人又为何问我是不是这画上之人?”“传说传得久远了,细节湮没在历史中早已失了真切,也许这个故事根本就不存在,但姑娘活生生地站在老身面前,实在太像了。”杨戬轻轻揽住敖寸心,“龙女被世人看见,描摹入画,并不稀奇,至于面容神似之人,亦不少见。”敖寸心听见雷雨声中传来一声马的嘶鸣,抬眼向屋外扫去,发现小童已驾着马车独自离开了,道:“老夫人亲自带我们来,就是为了看这幅遗画?”老人反问:“你们来到夏州,为的又是什么?”敖寸心道:“不、不为什么。”“数月前,弥勒菩萨显灵亲下法旨,中秋后十日之内,将有一对汉人男女来取走他的坐化舍利,男的面生三眼,女的乃是龙族。按你们汉人的历法,今日正是八月廿五。”“三眼?”敖寸心诧异地看向杨戬,她可不曾发现杨戬哪里比别人多只眼睛。“有劳老夫人指点。”杨戬微微一哂,额间金光流转,果然现出一只流云神目来。老人了然一笑,双手合十,蹒跚着跪到蒲团上,用羌语喃喃咏颂。敖寸心望着面前悬挂的画像,心底没由来地不安,悄声道:“杨戬,这是怎么回事?”“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封神之战的那几年,涉及军事保密问题,他连家都不能回,只得将新婚妻子抛在蜀中独守空闺,根本不清楚远离政事的她怎会与周戎之争有所交集,何况以她的性子,若真有其事,一千六百多年里不会连提也不提。暴雨渐渐停了,当哪吒拖着哮天犬落地时,竟看见本该禁足西海的敖寸心哭得杏眼红肿。“她……”在哪吒惊呼穿帮之前,杨戬迅速道:“一个朋友,与你杨二嫂生得极像,连你也看错了。拐了哮天犬来找我,什么事?”敖寸心赶紧拭了拭泪,向哪吒与哮天犬问了好。哪吒见敖寸心一副不认识自己和哮天犬的样子,目瞪口呆了半天也搞不清状况,只好不多嘴,“刚才我看见这边金光大盛,像是弥勒菩萨的护法金咒啊,难道他也圆寂了,你们找到了他的舍利?”